仲西侯并未去在意萦如歌是拥有十二把名剑,还是十三把名剑。 他偶尔梦中也曾幻想,自己是中原什么帮派什么帮派的大宗师扛把子。不过梦中的自己基本不用剑,只会手握长刀,还是那种双手能握,刃长六七尺的特大号长刀,想想也有些滑稽。 仲西侯不打算再问下去,他得去招呼不请自来的客人。 萦如歌慢条斯理,将酒碗翻转,碗口朝下摆放在在了花生米那小碟子旁,正要走,又犹豫,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侯爷,我当真有名剑十三炳。” 仲西侯愣愣看着他,寻思着这小师弟究竟是想说明什么,是冲自己炫耀么?他随口问:“有区别吗?” 萦如歌又准备解释什么,喉结一动,咽了口口水没再多话。下一个画面,月下无影亦无人。 朱谏男穿着件银亮丝绸绣九蟒的袍子,拿着他的木折扇慢步走了过来,那个粗壮的汉子小雷就在他身后,他的身上没有那铁索,倒是背后背着一把剑。 仲西侯没见过这样的剑,这是不是一把剑他也说不得。 这小雷有九尺高长,而他背后那把黑色的铁剑却比他人更大,近乎一丈。 这样的铁剑没个小二百斤怎么可能能打造出来,这重量,是寻常宝剑的近五十倍了吧,挥动这种剑,那臂力又该多恐怖。 朱谏男看出了仲西侯的意思,他笑着让小雷解下身上的黑铁剑。 小雷才把剑放下,一声重响,尘烟阵阵。 “怪剑。” 小雷把剑推向了仲西侯,仲西侯身子下蹲,下盘使力。勉强接住了那柄剑,他的脚微微后移,手臂青筋暴涨。 他憋红了脸,吃力举起这把黑铁剑。 多重?一百八十斤?还是更夸张? 仲西侯没那多语气力开口去问,突然换为右手单手握剑,左臂垂下遮掩宽大的衣袍袖子中,竟显得相较之前要轻松安逸。 朱谏男笑了笑,拍手叫好:“侯爷神力,小雷这把剑重达一百六十三斤,虽说流传了三百三十余年,却也是因为这把剑过分阔大,太重,能拿动的人都不多,更不用说是能挥剑实战之人。” 功元猛提,剑气才开始流转又立刻散开。 仲西侯把剑推回给了小雷,气息乱了,甚而有些许眼晕,汗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浸透了衣袍。 “剑名?” 朱谏男笑了,他不是在笑仲西侯傻,他是在笑仲西侯有自知之明。 “不恨。” 轻轻二字,竟好似哪里听过,微微皱眉,不就是令狐长空在宴上说的十大名剑么? “小雷就是易水寒中三巨头之一雷牛,却一直委屈他侍奉我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左右,否则将他放入江湖,怕也是传说一般。” “忻都勇士,沦为奴隶,既然已非人奴,为何还要留着这个纹印?” 仲西侯看着小磊手臂上一个火烙烙下的纹印,不由好奇。他不夜城中有不少忻都遗民,都有这样一个耻辱标志的纹印,基本上都自取利刃,在纹印上划了两道口子。 那些人也不介意把这纹印露出来给别人看,以前是奴隶,现在已经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雷牛把剑摆在了地上,他躬身跪下,拳头抵在地上:“忻都战将,沦为奴隶。公子救我,如才赏识,知遇之恩难以报答。” 哟哟,这一套一套的中原说辞,仲西侯听着别扭,却没觉得好笑。 “那你又为何给孤跪下?” “小雷跟我开始,很少听他开口,今夜也是头一次看到他的重铁剑。侯爷可知我兄谏膺是个怎样的人。” 仲西侯笑了笑,这多讽刺,一个开了妓院角斗场的人,他又如何该委婉告诉面前的异姓世子,他的兄长,就是被他逼疯的。 “兄长思维异于常人,精神时好时坏,他开的这家角斗场中有多少人活下来侯爷可知道?” “听闻,共有一百二十四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请侯爷随雷牛去一个地方,他就会明白那个男人是个怎样的人。” “那孤要知道是个怎样的地方。” “有那一百二十四人的地方。” 雷牛掏出了一份名单递与仲西侯。 “那些人都是兄长精心挑选,武艺全才,这些人都是可独走天下的用剑高手,自然,远不止一百二十四人。” 仲西侯没去猜这是真是假,一份名单有何用处? 剑客行走江湖,更多时候就同萦如歌一般,会用化名。 化名与绰号虽说是表面文章,但也听闻异常重要。 比如前些年有个底子还不错的剑客特意跑去西地挑战他,仲西侯出了三剑。虽说只是三剑,却也是仲西侯极为尊重对手,全力三剑。事后仲西侯问他叫什么名字,剑客竟涨红了脸,低声嘟囔,仲西侯没听清,反复问了几遍什么名字。 那剑客竟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更要赴刑场一般,大声吼了出来:“挽风城王三狗。” 仲西侯毕竟在西地长大,没有中原人那么多繁文缛节,同样的,性情豪放也容易被当做没有修养。噗嗤笑了出来,那剑客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好在是书难最后解围,问剑客有无名号,年轻剑客才行走江湖不过两三年,还没有真正响亮名号。 书难就给取了一个,叫“浮云飞剑客”,说是取自剑仙《古风》之中两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不知怎的,又变化了一个字,成了“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这个王三狗也是一两年会去一次西地不夜城,倒是再没有挑战仲西侯的意思,每次来都会给书难带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虽说大多都不是什么名贵物品,但用心多少,那些教武场上的莽汉也看得出。 然后这个王三狗会絮絮叨叨告诉书难,这两年“浮云飞剑客”闯出了多少名堂,江湖威名又提升了多少等等。 而仲西侯也渐渐忘了他叫王三狗,更多时候也是称呼他浮云仔。 再看手上的名单,例如那常清空、常清平,可能是青山双子,也可能只是冒名。真真假假何必那么较真。 而朱谏膺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丑的可以去美化,白的可以抹上墨。 “那孤不明白,既然你跟着现在的世子,跟着谏男兄四年。这四年来都不曾亮出过你的剑,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今怎的就为了孤亮出你的铁剑,张开了你的嘴?” 雷牛并未作答,他清晰记得,世子说,昏暗的天下需要光,指引突破昏暗的光。他甘作一盏油灯,照亮老朱家,照亮临城。如果灯多了,那也就不用怕夜路了。 “那你回答孤的问题。” 雷牛依旧未语,神识未归,那位世子对朝廷不满,可策反?难,难。 “世子英才,天妒英才,在那场变故前世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精神早晚会彻底毁掉,也是没法清醒看到自己的弟弟成长那天。” “那个人是朱谏男吗?” 雷牛摇了摇头,仲西侯没明白这汉子意思。 二公子才智,世子的确没法匹及,可世子难道不清楚二公子的身子骨?哪日暴毙也不知道,那是三公子?还是那个外姓少爷? 雷牛点了点头,仲西侯有些丈二和尚,看去那个朱谏男,他依旧是笑着的。 他这一日的脸色看上去不错,月光下红润光泽,比白日里要好上太多太多。 “侯爷,你对小弟有何看法?” “那个小少爷朱一诺么?”仲西侯倒满一杯酒,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反问,“那谏男兄对自己的兄弟,又怎么个看法?” “一诺文武并非在人之上,然他有一颗心。一颗对人信任的心,一颗好强坚韧的心。” “差的是一个指导他的人?他的剑术虽说漏洞百出,却并非毫无章理可循。” 朱谏男也是苦笑,仲西侯是什么时候见过朱一诺出剑,微微唉声道:“侯爷终究还是看出来了,一诺并非慵懒之辈,一日挥剑数万次,却依旧不急茗弟一个时辰,只是无奈。” 仲西侯抬头看天,轻声叹:“你们老朱家的人为何总会气魂少一,朱一诺这样的体质,假使修行数十年,也没半分内劲。” 仲西侯没有假话,修行分体、气、魂。 体与气都是人所常用,气又分内气与外气。人无内气,不可活,这内气便也可归与体这一类。 一般人强身健体强身健体,以体为主,讲究的是躯体强健,内气顺畅,其中主要的,便是人脐下三指的丹田,聚内气便吐纳。 修为到了一定层次,便能控气驾气御气,就是外气。而要做到这一点,勤修苦练,基本也不难,而外气主要之处,正是人膻中位置的炁源。 可就是有那么一撮人却是悲苦,膻中穴处,并无炁源。 假设气为水,那么炁源就是一个器皿,至于是盆还是缸,那就得看每人的爹娘,如同皮囊由不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微微扩充与控制。 而朱一诺这等没有炁源的人,体内就如同一根朱管,灌入的水一通到体,无法积蓄。 府上的人,还有那些请来的师父都不曾提及炁源同武品,可朱一诺并非痴傻,如何会不知道。 朱谏男拍了拍手:“兄长在一诺还年幼的时候就送了他双龙宝剑,又命人教授他剑术,三五年,小子剑技不俗,却无剑气征兆,更不提剑意。” 仲西侯却叹了口气:“孤不过闲人,押注,注定血本无归。” “就因为侯爷是个闲人,就因为正气······” “正气?” 仲西侯未言语,不过一声嗤笑。 针尖麦芒又有什么意思,他让雷牛也一道坐下,又翻正了两个大碗,斟酒:“有话慢慢说,不夜城的夜来得晚,孤睡得也晚,精神好着。谏男兄,雷牛,虽说是在你金陵城,不如这次就主随客便,一同豪饮一碗仙人醉。” 朱谏男起身拱手行礼,又撩裙坐下,举起酒碗豪气一饮而尽。 雷牛并未端碗饮酒,倒是大手一拍,那小二端着一精美茶壶缓步走来,茶香四溢,连门外汉也知道定当价格不菲。 朱谏男为仲西侯斟满一杯茶,自己举杯抿了一口,又示意仲西侯品尝一番。 “侯爷,请,这是小弟前些年出游带回来的吓煞人香,虽说算不上最精品,却也不是入不得喉的下三品。” 仲西侯低声嘟囔了一句:“吓煞人香?” 举杯,同样抿一口,不由双目瞪大,视线直直盯着茶汤。 “果真不俗,怪不得唤名吓煞人香。” 雷牛面前的杯子里有那没喝的仙人醉,仲西侯又翻正一个杯子,示意让雷牛自己倒茶。 “雷大巨头怎的不喝?这茶可怕也花费了那小王爷不少银子。” 雷牛摇了摇头,破天荒又吐出两个字:“粗人。” 西地城主同临城世子自然都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朱谏男顾自喝茶,仲西侯却爽朗笑出了声。 “孤也是个粗人,喝茶么,喝个味道就好,管它那么多道理。” 仲西侯倒也没有自谦的意思,在西地不夜城,他身侧可有个书难,喝茶还讲究什么冲泡、温煮、闷蒸。也的确,每种茶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火候,味道也不一样。 但太过麻烦,他也只好城主风范静坐等待,等书难折腾完了就佯装陪先生一道品茶。 仲西侯饮酒一般,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汤,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直直看着朱谏男:“说吧,究竟要孤做什么?” “有关一诺。” “剑术太差,孤不会教他。”仲西侯停顿了下,倒不是中原这边的书生那种只说一半,他眉头微皱,有些为难,毕竟传授朱一诺这小子剑术的事情,老龙王也有提及,他随后道,“小子脾气太差,根骨一般,万幸力能扛鼎,速度不差。孤会寻人传授他,自然是有条件。” “谁?” 仲西侯又是眉头一紧,这朱谏男不按套路出牌,都不晓得问一下自己的条件是什么。 他站起身,提起舞雩剑:“这样的剑有两把,一把是孤手中的赤霞色舞雩宝剑。另外一把,是一把冰蓝色的听雨剑。” 雷牛看着舞雩剑,这样的剑,天下只有两把? “听雨剑?”朱谏男没去追问,若是是仲西侯的朋友,仲西侯的对手,那已足够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小雷会觉得你是那个能教导一诺的人?” 仲西侯无奈苦涩一笑,原来找上自己的,不是这世子殿下而是这哑巴雷。 “那又是为何?” “摩常!” 雷牛并没有让朱谏男回答,而是自己吐出自己兄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