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儿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卷小信,上头就写了一行小字“南海观音宗”。 萦如歌掌中生火,焚毁了那张小字,又挑弄了曲儿一番,随后手一扬,任何疯鸟随处去蹦跶。 御凤飞行一刻钟,萦如歌坐在了观音宗河畔,他坐在那喝酒。酒量并没多少,倒也不是喝不得。 记忆中,丑男人被白云仙子发现酗酒总会被揍得皮青脸肿,然后丑男人会跪在酒碗上一面忏悔一面告诉年幼的孩子,借酒浇愁不可取,借酒浇愁不可取,然后愣是跪在两个酒碗上鼾声如雷。 他把包袱取了下来,打开,里头包着的是一柄样式普通的断剑。他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他把酒喷在了剑上,用衣袖擦拭。 “嗖”的声音,一颗石子飞来,他翻了个身,那石子依旧打在了他胸口。 萦如歌捂住胸口,若是解了衣服,那个地方的皮肉令人恶心。 “看来我没猜错,凡人皮囊的恢复能力终究只有那么点,被那几张符纸炸伤的地方也不晓得要猴年马月才会好些。” 萦如歌寻声看去,来人一身黑衣,不过四尺出头,干瘦干瘦。脸庞稚嫩,声音却似饱经风霜的老者。 来人笑了笑,也不避讳自己名号,自报家门:“剑者藏刃。” “哦,泣鹫使,藏刃?” 藏刃不由嘴角露出一个笑,不过一个身影闪动,竟一把夺过了萦如歌手中那把断剑。萦如歌怒自心中生,正要出手,却见这前代泣鹫使闭上双眼耳朵贴到剑身,好似在倾听。听着听着,他竟笑了出来,开怀大笑。 “多么动听的一把剑,送给我如何?”不等萦如歌开口,藏刃补充了一句,“自然,用我的剑换你的剑,这笔买卖,可做?” “呵,怕能与这把剑交换的······” “先莫盖棺定论,摧剑千万的令狐长空,可配得上剑者那柄龙耀?” “龙耀!” 萦如歌不由喊了出来,龙耀,龙耀,竟会是龙耀。也因为来人说出的龙耀,萦如歌忽略了令狐长空这个身份。 来人盯着萦如歌身侧看了有些时间,突然皱眉,心中暗骂了某人几句,随后却是笑了。 “且,吾之手足善鬼道,可救这鬼童。” 藏刃指着大郎,好似胜券在握,这般优厚的条件,如何令人不答应? 萦如歌虽惊讶来人能看到大郎,且抛出的条件这般诱人,却依旧是摇了摇头。 “也罢,那这算送你,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你是见过他两个弟弟的吧?” 萦如歌一听,立马无形之中划出凤火十几团,杀气腾腾,喝问:“你如何知道?” 藏刃仰天哈哈大笑出声,轻声道:“剑者原本就是来送剑的。” “如何救他?”虽是问,可那凤火依旧未散。 “如若想救他,那么就让那二郎修成半仙之体以青鸾之火焚烧他兄长的三魂六魄。” “半仙之体······” “哦,忘了,依你凡间言语,便是仙道色无境界,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就同你这不死之人一般。” 这次萦如歌也笑了,等那孩子长大修炼成色无境界是何年何月他不知道,他自己这一生能否修到色无境界,他也不知道。 藏刃随手将断剑丢了回来,萦如歌接住了剑,他的手握上了那柄断剑,断剑开始散出泠泠寒光。 “那你可听过开国明君龙帝有言:犯我手足者,神佛必诛。” 藏刃双手合一,剑指直指星辰,刹那月华,一道金光由天而落,恍如一条金龙咆哮蹿入凡尘。近了,近了,藏刃又是伸手一握,又是一声怒啸龙吟,自金光中缓缓抽出一柄龙纹金剑。 “藏刃掩锋五百年,王剑入世惊涛变。不惹仙尘命随风,快意何需三尺剑。” 是王剑被折断还是断剑成废铁,大郎魂之归所或由此而定。 话说这一日的天水山庄,来了位如明珠夺目的公子。 其皮囊之柔美令秦淮河畔鲜名瘦马尽羞颜,其八尺风姿衣袂翩翩儒雅如圣贤, 一袭青衫七分脱俗恰到好处,手中黑木折扇,背上一卷画册,主人来了,收了折扇弯腰行礼,不失读书人之傲骨铮铮却又那般落落大方识得大体。 墨庄主见了来人,抚须而笑,也唯独对此后辈,这常年不苟言笑的墨家掌剑人能有几分笑意。 也不寒暄客套,自顾坐到主位,呷了口茶,问:“鸿儿今日来山庄,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宝贝,要同茗儿分享?” 来人姓李,名冈鸿,自祖父那辈起,便是金陵王朱家门下客卿。可这客卿又些许有些不同,有钱有权还有人,俨然一山大王下头舞文弄墨的逍遥侯。 李家这辈有三子,这李冈鸿比墨茗大上两岁,三岁识得《千字文》,五岁读得《弟子规》,若论年少天才,弄个如同知无不言的排名,李冈鸿不敢说第一第二,若是颠出了三甲,怕是要惹人非议。 李冈鸿才坐下,又起身行礼,这才继续道:“是呀,前几日有人送给祖父一卷《关帝诗竹》,虽是临摹的,却也是大家之笔,下臣觉得此画价千金,忍不住带来墨县邀玄荼共论。” 墨庄主抚弄着长须,微微皱眉,思索有顷,道:“在墨县往东的桑县,有片绵延十里的竹林,你二人也可当今安泰盛世煮酒话英雄。” 李冈鸿匍匐在地,行以大礼,恭敬道:“谢主婿。” 墨庄主并不在意李冈鸿这一套又一套的礼数,命人去告知墨茗,收拾画具同李冈鸿一道去儒雅风流人士一番。走了几步,又唤回奴仆,补充了句,意思自己的书房有支质地不差的画笔,可一并带去。 新来的小厮有些不大理解,奇了怪了,庄主能有什么好的画笔是公子没有的?他不过是最下等的奴才,自然不好多问,只好如实告之。 墨茗一听是李冈鸿来了,面带微笑,摇开扇子微微送风,而那小王爷朱一诺则是喜露言表,眼睛一下子圆得如同熟透的葡萄,嬉笑道:“大鸿哥来了,又可以去戏弄他一番。” 墨茗轻轻咳嗽一声,低声一句:“不得胡闹。” 奴仆看傻了眼,不曾料到,这么一句话,对金陵小王爷竟出奇有用。 不等墨茗再说下一句话,来了一位传话侍女。 这侍女穿了一身白色长衫,俏皮水灵,恬静可人,那双皮杏眼的黑亮眸子里又透出一股恰到好处的媚劲。 朱一诺看到侍女,比听到李冈鸿来了天水山庄还要乐呵呵,就同一只饿了三五天的大虫一般扑了上去,双眼直勾勾盯着侍女,傻乎乎道:“曲儿姐姐,你肯定是来找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这被唤作曲儿的侍女比朱一诺也就刚好大那么一岁,丫头也的确处事有分寸,做事也不含糊,在大郡主身边六七年,从一个小丫头出落成一风姿绝代的美人儿,也怪不得金陵小王爷会犯花痴。 那先来传话的奴仆都看直了眼,这哪里是丫鬟?这分明是哪位大户人家明珠般伺候的千金小姐呀! 曲儿掩嘴微笑,笑声如清铃,笑脸更似当季桃花。 这侍女曲儿竟也有些主仆不分的样子,赏了朱一诺一个板栗,朱一诺也很配合得捂着脑门发出一声“诶哟”,曲儿收了笑脸,跟说正经事一般,道:“小王爷,大郡主说了,好些年没看到你,也算想你这宝贝侄子,要多瞅你几眼。” 朱一诺一听,也行呀,反正大鸿哥来天水山庄基本都是来找墨茗的,两个人不是孔孟学说就是琴棋书画,没劲儿,还不如去姑母地方撒撒娇说不定还能讨到什么大宝贝。 小算盘可欢心呢,谁料到曲儿又补充了句:“庄主也说了,你不在的这几年他遇到了一位练气高手,即便不催动炁源,单凭丹田之力也能大杀四方,他讨教了几分,正准备教你。” 朱一诺就跟每年去自己母亲坟头哭丧一般的吊死鬼脸面,什么,姑父又要调教自己?那自己岂不是晚上连躺都躺不了?他想说不去,可无奈,没那个胆呀。 回头看了看墨茗,这不仗义的家伙竟然依旧在那悠闲喝着茶,小口小口吃着青团,正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等见到了李冈鸿,就见他孤身一人一袭青衫,如道人一般盘膝凝神在树下打坐。黑檀木折扇放在左旁,右侧竖着一个画筒,或者,里头正是那卷《关帝诗竹》。 听到脚步声,就见其耳廓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看到来人是自幼好友,微微勾起唇角露出打招呼意味的笑。 “鸿兄,数月不见,更显沉稳了。” “茗弟莫开为兄玩笑,主婿不是让你去他书房取来画笔么?”李冈鸿看墨茗除了自己的人,也就手上那把精致折扇,再无别物,李冈鸿有些纳闷。 墨茗呵呵笑出了声,解释道:“有鸿兄在,墨茗哪还敢作画,我就到时候去买两壶酒,再几盘点心,听听虫鸣鸟叫,也是浮生半日闲。” 李冈鸿摇了摇头,握起了黑檀木折扇又背起了画桶,解释道:“茗弟啊茗弟,很不巧啊,为兄前两日在金陵不小心把手腕给扭到了,怕到时候风景再美,这不争气的手腕也是撑不了一幅画的功夫呀!” 墨茗一听,只得摇头叹气,研磨作丹青这等事情太过麻烦,转身就走,就留下那么一句:“行,那这次就你在一旁喝酒吃点心,为弟给你书画江山,以传后世。” 李冈鸿一听,不由笑了出来。 李冈鸿抬头看着这天水山庄的天,自这临城最高处看临城的天,闭上眼,微微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