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处,当即便有一老一少走进前厅。那老者是个粗衣男子,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却已是须发皆白,在脸上写满了疲惫之色,自然就是毕府的管家毕无福;而在他身旁则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衫,正用双手死死拽住福管家的衣襟,虽然容貌姣好,但神情中却依稀有些呆滞,兀自将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想来便是毕无宗膝下最小的一个女儿毕忆湘。 那毕长啸本是满腔怒火,见到这一老一少的出现,当即收敛起来,起身招呼他们到自己身旁陪坐;一旁的毕忆潇则向谢贻香引荐,谢贻香连忙起身行礼,开口招呼两人。那福管家听到谢贻香的来历,似乎有些惊讶,说道:“原来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贻香,居然已经这么大了,回想起你上次来府里做客,分明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唉,要不是有二小姐介绍,小人还真不敢相认,看来小人到底是老了……老了!” 然而福管家身旁的毕忆湘却不说话,只是瞪眼望着谢贻香,也看不出她眼神中究竟是喜是怒。谢贻香不禁微感尴尬,幸好毕长啸已及时离席过来,笑道:“贻香妹子莫要见怪,家妹毕竟年幼,一直有些怕生。失礼之处,还请包涵。”说罢,他便亲自领着毕忆湘走上前厅正中的主人席位,让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要知道这毕长啸前一刻还在厉声斥骂常大人,谁知转眼间见到自己妹妹,便立刻露出了一副笑脸,谢贻香见状,不禁暗叹一声。因为照这毕忆湘的年纪来算,只怕这位毕家四小姐在两三岁的时候,其父毕无宗便已暴毙身故,有道是长兄为父,想来是毕长啸从小带她长大,所以才会如此疼爱自己最小的这个妹妹。 可是眼前的毕忆湘为何却是这般神貌?即便再如何“年幼怕生”,到底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多少也该懂事了,怎么可能连招呼都不会打?只听毕忆潇已笑道:“家兄最是宠爱我们这位四妹,自幼便骄纵惯了,贻香你可别往心里去。不过兄长的话倒也不太对,四妹的年纪可不小了,我们去年甚至还替她订下了亲事,乃是蜀中唐门里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江湖人称‘千毒郎君’的唐晓岳。” 毕长啸听到这话,不禁脸色微变,缓缓说道:“忆湘尚且年幼,这门亲事虽然订下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即便要嫁,也要等忆湘满了十八岁再说。”毕忆潇笑道:“我们自然等得,但唐公子却未必等得。再说四妹这个样子,若是有什么疯言疯语传到唐公子耳中,岂不是要节外生枝?三弟,你说是不是?” 身旁的毕长鸣一直正襟危坐,始终不曾说话,听到毕忆潇的询问,当即也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答了。毕忆潇又说道:“毕家若是能和唐门尽早结成亲家,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这岂不也正随了兄长的心愿?”毕长啸当即眼中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稍后再议。”他这般回答,显是不愿当着厅中众人的面谈论此事。 谢贻香也不知毕忆潇为何会突然提起妹妹的亲事,但听他们兄妹间的对话,看来替毕忆湘订下这门亲事多半是毕忆潇的意思,毕长啸反而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个妹妹,可是一想到能蜀中四绝里的“唐门毒”结成亲家,却又令他心动不已。 然而这到底算是毕府家事,谢贻香也不便理会。当下她再去看那毕忆湘的神貌,只见毕忆湘依然瞪着她那双大眼睛,眼神里却是空洞一片、貌若痴呆;似乎她从进到这前厅里开始,便一直这么瞪大双眼,甚至根本没眨过眼睛。再回想起方才毕忆潇话语中所说的“四妹这个样子”,谢贻香忍不住试探着询问道:“兄长,潇姐姐,请恕贻香无礼了,敢问这位忆湘妹妹,可是——” 她故意只将话说了一半,要看毕长啸和毕忆潇兄妹的反应。果然,毕长啸一张脸顿时变得铁青,连忙向谢贻香缓缓摇头;而毕忆潇则是幽幽一叹,朝谢贻香点了点头。 虽然这两兄妹一个摇头、一个点头,谢贻香却已立即释然,原来正如自己的猜想,这位毕家四小姐毕忆湘,分明是个傻子!毕长啸之所以朝自己摇头,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毕家的面子挂不住;而毕忆潇的叹息和点头,则是在肯定自己的猜测。 谢贻香不禁微感心痛,她幼时前来毕府的记忆,如今早已记不清楚,也就对毕忆潇还留有些印象,至于毕长鸣和毕忆湘两兄妹,却是一无所知了。也不知毕忆湘如今这幅模样,究竟是天生的缺憾还是后天的变故。眼见大厅正中的毕长啸、毕忆潇、毕长鸣和毕忆湘兄妹四人,当真是应了那句“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她再看厅中其他人的神色,显然也知道毕忆湘的状况,只是因为碍于毕家的面子,所以才闭口不提此事。难怪福管家和毕忆湘还没来的时候,常大人会说无妨,叫大家先行开始,自然是早已知道毕家四小姐是个傻子,有她没她倒也无妨。 那常大人已趁此机会和毕家兄妹寒暄了几句,将刚才的尴尬尽数化解开去。然而谢贻香好不容易才找到此案的一个突破口,又怎能轻易放弃?当下她不改之前的思路,便向福管家询问恒王的身份。那福管家思索了半响,说道:“关于此事,办案的官差也曾盘问过小人多次。要说老主人在世的时候,小人跟在军中伺候,的确曾见过这位恒王,再加少主人自幼和他交好,所以印象颇深。可是当时的恒王分明是个少年将军,倒是和谢三小姐眼下差不多年纪。那一夜恒王连夜来访,小人因为已有十多年不曾见过这位恒王,便如同方才见到谢三小姐一般,到底还是生疏了。但是等到恒王报出名号,小人再联想起过往的印象,顿时便将他认了出来。” 谢贻香见这福管家一把年纪,居然始终以“小人”自称,单凭这一份谦卑,便绝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他回答自己的话语中,先后两次拿自己来做比较,显然是在借机试探自己的来意。当下谢贻香也不顾上对方言语里的深意,追问道:“如此说来,福管家当夜其实并没认出恒王,乃是因为对方先行通报了姓名,这才让你回想起了往事,从而确认来访的便是恒王?” 眼见福管家点了点头,谢贻香顿时松了一口气,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她又继续问道:“福管家莫要怪晚辈多疑,须知江湖上有门功夫,叫做易容之术,可以化装成任何人的模样,此举虽然瞒不过被假冒之人的亲朋好友,但是陌生人又或者是常年未见的熟人,却极难看出其中破绽。除此之外,福管家当年跟随毕叔叔驰骋沙场,想必也曾听说过军中的‘影卫’一职,乃是统军的将领为了要迷惑敌人,从而给自己安排下的替身。据我所知,当今皇帝身边便有十多个‘影卫’。” 说到这里,她当即朝福管家微微一笑,说道:“所以福管家可要想清楚了,你可有十足的把握,确定那夜来的的确便是恒王?要知道这一点事关重大,甚至关系着整个毕家的安危。” 这话一出,当即便有不少人称赞,想不到这位谢三小姐年纪虽轻,见识却是不凡。只见那福管家目光闪动,沉思了半响,当即说道:“谢三小姐此言有理,小人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可疑。要知道人一旦老了,老眼昏花,那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一出,毕长啸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连忙说道:“福管家,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恒王是真是假,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那福管家淡淡地说道:“少主人息怒,谢三小姐的话,小人却是听懂了。眼下谢三小姐既然肯替毕家出头,自然已有了她的安排,那我们便依照谢三小姐的意思来办。” 听到福管家这话,毕长啸顿时哑口无言。想不到在这毕府当中,终于有一个明白事理之人,而且还能震慑住这位毕府主人毕长啸。 谢贻香不禁心中大喜,连忙说道:“既然连福管家也不能确定恒王的身份,那便一定要好生细查。常大人,命案发生后留下的那具无头尸,眼下却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