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纪广鼓了鼓勇气,直视念君清澈的眼眸,开口温吞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念~君~思念的念,君子的君。”念君慢声说出自己的名字,还不忘解释一下。 “姐姐的名字……真好听!那……大哥哥的名字……叫什么?” 念君闻言略微弯了眉眼,继续道:“他道号华~容~子,繁华的华,容貌的容,君子的子,是上清观知观的关门弟子。” 纪广一听惊讶几许,心说:“原来大哥哥这么厉害!” “大哥哥的名字……也好听,姐姐和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纪广多亏有你们相助,否则怕是早就死在山中了。” 念君轻轻握住纪广的小手,感觉有些许粗糙感,一想定是在那青楼常年干活所致,不由心下更加心疼他几分。 “从今往后你便再也不用怕了,你做的很棒,有勇气有毅力还坚强,或许老天不能顾及照顾到每一个人,可你这么努力地活着,我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到你,过往的种种已是曾经,不必再回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所以……答应姐姐,今日开始你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的活,活出你自己。” 纪广无措地感受着手中的温暖,一袭一袭,仿佛能带动起全身的血液,他无疑被念君这一席肺腑之言所打动,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不愿落下,他要坚强,姐姐说得没错,他已脱离苦海,往后该当不一样了。 纪广猛力点头,几乎用破碎零乱的声音回道:“嗯!我一定更加好好活!” 是夜,室内烛火明亮,暖意融融。 华容子把刚从膳厨熬好的汤药端到纪广的手里,淡声嘱咐道:“小心烫,记得全喝完。”而后,便径直坐去了圆桌边。 纪广手端药碗,看那褐黑色的药汁就知晓这药定会极苦,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灌下了肚。 全部喝完后,他将药碗放在了榻边圆凳上,苦涩的味道迟迟在舌尖不散,好生讨厌。 华容子虽坐下便喝起了新泡的茶,可眼神却一直没移开榻上之人,见纪广痛快地饮下苦药,只是中途微微皱了眉头,他才收回了视线。 这药是亦怀道士帮忙熬的,适才在膳厨他还说…… “我加的药材都是极其甘苦的,味道有些冲,他年纪小,怕是喝不顺利,你把这一小碟霜糖带上。” 可华容子在途中便将那碟子霜糖倒了,他认为即使是小小年纪,也是个男子汉,一点药苦都承受不了,日后何堪其他事,而且……他并不觉得纪广需要霜糖才能喝下苦药,因为……比这更苦的日子和经历都挺过来了,又怎会惧这区区一碗药汁呢?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适时传来,打断了华容子的思绪,华容子起身开门,就见是念君。“他们今天新采了野菜,我看着极是新鲜,便给纪广熬了荠菜豆腐羹,你端给他吃吧!我就先回去了。”说完朝里屋纪广看了眼就转身离开回房去了。 “吃吧!她厨艺很好,做的东西……别有一番风味。” 纪广接过热气腾腾的荠菜豆腐羹,闻着飘出的缕缕香气,不禁咽了口水,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热乎的饭了,他人小,在青楼里素来挨欺负,吃得也净是些其他人吃过剩下的残羹冷饭。 现今一朝脱离魔窟,他终于体会到世间温暖所在,哥哥姐姐无偿助他,又待他这么好,可他那所谓的“爹娘”赐予他的却是无尽黑暗,无尽伤痛。 他无数次做梦,无数次惊醒,梦到的都是那日自己苦苦哀求爹娘,叫他们别卖了自己,不要丢下他,但最后换来的只有一句“爹娘没办法呀!小广听话,把你卖给大户人家是对你好,以后你就是富家少爷啦!” 可他真的想对他爹娘说:“小广不想当什么富家少爷,只想和自己爹娘永远在一起,哪怕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他也不在乎,所以……能别抛下他吗?” 令人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心头,胸口闷地直发疼,口中的荠菜豆腐羹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食物,可再香甜顺滑,也无法阻挡泪水滴落,泪珠子就好像开了闸的水坝,越流越汹涌。 纪广其实不想哭的,挨打,挨饿,包扎伤口,喝苦药时,他都不曾哭,但此时此刻他已然忍不住,委屈不甘的情绪顷刻间爆发,拼命去压抑泪水,压抑哭声,也还是泄露了丝丝哽咽。 华容子耳朵多灵敏,自是听到了,也察觉出榻上之人的不对劲,再一看那不停抖动的肩膀,心下便是一清二楚。 华容子别开眼,又续一盏茶,执起全喝完后,他轻轻放下杯盏,望着摇曳的烛火,低沉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颤抖哭泣的纪广闻言有些许一顿,还未待思量反应,华容子那带着磁性低哑的嗓音便徐徐出声。 “曾经……有一个跟你一般大的男孩子,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寒夜被他亲生娘亲无情抛弃了,他娘本在一家富贵人家做杂使丫鬟,后来那家少爷看上了她,而后他娘便怀了他,可他那富贵的少爷爹却说这不是他的孩子,硬把他还怀着身子的娘亲赶了出去,他娘其实不打算要他,但由于身子不好,强行堕胎会落下病根,致使日后无法再生孩子,所以她娘便生下了他,但他娘始终认为是他的原因自己才被人无情抛弃,自那以后就对他心生反感怨怼。” “再后来他娘嫁给了别人,他也有了一个名义上的继父,没过多久他娘就又生下了一个弟弟,弟弟长得玉雪可爱,拥有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儿,他很是喜欢弟弟,便见天儿的逗他,还想抱他,可他那名义上的继父却怕他伤了自家儿子,不肯让他抱,每每见了,便会呵斥打骂。” “直到有一日……弟弟生了一场怪病,始终不见好,全家无果便只能带着孩子一起去往别县看病,他可怜心疼弟弟,一路上省下的吃的就揣在自己怀里捂热,过后留给弟弟吃,那夜雨大不好赶路,一家人便就近歇在了凉亭,也就是那时,继父趁着他睡着就撺掇他娘亲抛下他,让她在大儿子和小儿子之间做抉择,最后他娘顺应了自己的心,就此抛下令她厌烦的大儿子,毫不回头地急忙离去,临走前还对他说,别怪娘狠心,娘也是没有办法,要怪啊你就怪你亲爹,是他先抛弃我的,如今……我也只好抛弃你了,还说那里靠近都城,小县多,有钱人也多,觉得自己聪明,总会找到人收留,活下去应该不成问题,一句娘相信你便顺理成章地把一个发着高烧八岁半大的孩子丢在了雨夜里。” “他们都以为他睡着了,可其实他是有意识的,将他们的对话与计划全部听进耳里,亲眼看着他娘亲消失在寒凉的雨夜,他虽觉得荒谬,但却没有放弃活下去,更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那样的娘亲……根本不值得,她做出选择的那一霎那也就意味着她不再是他在乎的娘亲了,永远,他后来成功地活了下来,学了一身本领,现如今活得更好,不再需要亲情那么奢华的东西,没有它……一样可以强大。” 随着故事的讲完,纪广的哭泣也早已止住,一双红肿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华容子,满脸惊诧。 他不仅听懂了故事,还从其中发现了大秘密,故事里的主人公无疑就是——华容子本人,他在跟他讲述自己的故事,甚至同他一样有着更为不堪的记忆和被爹娘无情抛弃的遭遇,几乎是瞬间,纪广便觉得自己跟华容子简直是同病相怜。 此时华容子眼中只剩平淡如水,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像讲述他人经历般地说出过往,许是因为……他不想纪广那么痛苦,深陷死循环之中无法自拔,他想帮他成长,学会坦然面对曾经,现在及将来。 半晌,华容子又继续道:“你也不要觉得不公或者委屈,因为世间不是只有你一人……遭到抛弃,可即便被人抛弃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既然他们不要你,我们……也可以不要他们,你已经拥有了其他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坚韧,这……便是力量,纪广~” 纪广听到自己的名字,忙抬眸直视华容子,而后便听到一句他此生都刻在心里的话。 “不要哭,要变得更强,等你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不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过往……于你才会真的成为曾经。” 也正是有了这句话,纪广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因为爹娘的事而哭过,他觉得此生能遇到念君姐姐和华容子哥哥是百年大幸,他们就好像上天派来的神,既点化了他,也指引了他方向。 念君姐姐叫他凡事往前看,活出自己,而华容子哥哥则是教会了他怎样强大,如何去消化——成长的痛。 纪广的到来,似缘似劫似梦,上清观也慢慢变成了他的家,念君和华容子便是他的家人,也是在这里,他见证了上清观每一个人的结局,亦见证了华容子与念君的彻骨爱恋。 深夜,清诚子房间。 “他倒是越发大胆无妄了,此等事也敢做。”说完清诚子便端起茶壶给他师兄斟满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