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你轻点。”她三步两步地跑了过去,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还好还好,两样均是完好无损,方是才嘘了一口气。 她回转头,却对上了陈步元那一双眼眸,半是灰暗半是怒火。方才还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了气? 却看见陈步元手上拿着那个匣子,已是被他打开,展现出一支绝美的发簪:六寸半长,纯金打造。头尖尾扁,形似金鱼。簪头宝蓝,点翠成海棠花的样子。正是金玉满堂。 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眸中清晰的倒映出她的影子。语气淡淡,却是一字一顿:“我发才无意之举,打开了这匣子。” “四公子,怎么呢?”她隐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背心里竟生出冷汗来,虚虚微凉。却强挤笑容解释道:“小的同你说过了啊,这匣子里头有支金钗……”她怕婢女们听见,压低了声音:“你若是不中意,就把它插在贾小娘子发髻之上,叫作……” 她话才说到了一半,陈步元就高声打断了她:“够了!插金钗真是不中意?” “那能有假?”辛大露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别喊得那么大声。她面不红心不跳,信誓旦旦:“我辛大露,从来不打诳语。” 他却还是大声嚷嚷,语调高亢:“那我偏偏就要给布了!” “为甚么?”辛大露发现,那几个婢女已经听到了。她们不敢直视,但那眼皮都是一动一动的,明显在拿余光往这边瞟。 “莫非……四公子转变心思啦?总算是相通了!”她明明心惊肉跳,担心得不得了,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欣喜的表情。打碎牙,和着血往肚里吞。 “‘布’不就是‘不’吗?”陈步元到玉桌前,重重一拳头朝箱子打下去,桌子连着箱子一起震颤:“我看这箱子里的布,才是不中意吧!” 陈步元的话就是根木杵,撞得辛大露心里那口钟乱响,黄钟大吕般震得她慌乱不堪,表面上却还得努力维持着正定:“四公子瞎说甚么,想到哪里去了……” 她也顾不得身份忌讳,能扯就扯:“这陈步元,也还有个步字呢……” “哼!你可知道,我娘亲一生,只带过这一支钗子。这钗子,是她的最爱。”陈步元不再拐弯抹角,索性直言道个明白:“自打娘亲先去,家父便将这钗子视若珍宝,见钗如见人。倘若是不中意,他怎么会给你这支?” “这,四公子……”辛大露心思飞快,瞬间就想到了千百个可以来哄骗他的理由。但陈步元那双凛然的瞳子那张脸,带着一种威慑力。让她不敢再撒谎:“四公子,你知了啊……” “哼—”他想说和她相处的久了,耳濡目染也跟着学聪明了。可猛然看见辛大露那一副又恐慌又害怕,又带着愧疚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来。虎口一夹“啪”地关了匣子,重塞入衣内:“这钗子,在下没收了!” “四公子,这都节骨眼上了。小的求求你,千万别意气用事。”她换着不同理由,低声不断哀求他:“小的求求你,插了钗子吧……你就算插了钗子,也不是铁板钉钉要娶她啊!相了娘子,后头还有好多事呢,谁都说不准……” “说了给布就给布!”陈步元被她嘀嘀咕咕吵得越来越烦乱。忽地逼近一步,几乎贴着了她,厉声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辛大露整个人,惊惧哀忧,一瞬间突然全转为怒气。她抬起头凶狠地瞪着她,放开了声,咬牙切齿道:“我辛大露,平生最讨厌你这种我行我素!” 陈步元凶凶地把头一低,也死死看着她,没好气地说:“我陈步元,生平最讨厌你这种颐指气使!” 两人一高一低,一俯一仰,怒目相向,剑拔弩张。 “小娘子,你不能这样出来啊!” “小娘子,求求你。你这样若是让相爷知道,会要了小的们的命的。” 陈步元和辛大露这边争得声震如雷,却突然听见远处哭声哀求声连成一片,比他们还要吵。两人齐齐望将过去,见得一年轻女子,穿着绿绸大袖,其长至膝。飞扬跋扈地推开后面数位婢女,径直往这亭子里来,行走生风。 “相娘子相娘子,相甚么娘子!”贾小娘子人还没跨进亭子,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却一抬眼,看见了辛大露。她脸上的神色“唰”地就变了,苍白的没一丝血色,蓦然惊道:“是你!” “是你!”辛大露也是一声惊呼,同她面面相觑。 这不是上个月女扮男装,求她替自己去提亲的小娘子么? 她,竟然堂堂丞相的嫡孙女,全天下公子们都想攀上的贾客珠。 她好似回回妇女,用一张缎巾密密麻麻地包好头,不漏出一缕青丝,金钗哪里还有地方插得上去。 15 15、第 15 章 ... 贾客珠盯着辛大露,又扫到她身边的陈步元,眼神便由惊诧转至薄薄的愠色,昂起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就是那个陈步元?” “正是在下。”陈步元上前一步,抱拳朗声。他话音尚且未落。贾客珠就不屑地打断了他:“哼,不过如此!”她傲慢地抬着头,睥睨众人。只有每每目光斜射到辛大露身上的时候,才会显出那么一点点不符合她的怯和慌。 “珠儿—”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低沉的男声,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辛大露放眼看去,一人朱裳白衬,腰间挂着四五枚玉佩。 他花甲年纪,冠子上插着玉犀,鬓髯皆是花白,眼角眉头都是痕皱,眉目和善。他后头跪满一片,从亭旁一直蜿蜒到湖岸,无一人起身。 辛大露反应过来,一个哆嗦,双膝齐齐跪地,头低得快贴到胸上了,有些因自己方才无礼的打量感到害怕。 那个来的人,是权相贾似道。 他和坊间的传闻,竟是完全不同。市井说他,常常夹着“奸佞”两字……她其实很好奇,想再瞟贾相一眼,却没有这个胆子,服帖地跪着,大气不敢出。 “珠儿,你病了。”听得贾相出声。他并不严厉,而是几尽柔和温润。可辛大露却觉得这淡淡而平常的字句,带着一股强烈地压迫感,让她害怕。莫说是她,就连贾客珠,也瞬间收了所有气焰,极老实小声地唤了他一句:“爷爷……” “珠儿病了,你们应该扶她下去休息。”辛大露看不了他的脸,只听得声音似乎带着笑,见数双女人鞋履,慌慌张张飞也似从她身边经过,往后去似要争着“扶”贾客珠。 “爷爷!”贾客珠失言叫了一声,要反抗,却还是乖乖地低头。她咬咬牙,也没有让人架,自己就顺从的下去了,连步子都是极轻的,全没了她冲过来时的那般风风火火。 “四公子,小娘子前几日感了伤寒,相爷料想不是甚么大病,也就未曾改动这约好的时间。谁知今日起床后,烧得额头滚烫,整个人都疯言疯语了起来。”这个和气的声音辛大露熟悉,这人的和气里总带着一种媚上欺下的调调。他是倒买倒卖贾仙仙时,收了她一贯半钱的侍卫。哎,贾仙仙,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想想她就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