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问道:“宅院在何处?” 韵儿如实说了。 “许彻,”皇帝沉缓地吩咐,“带足人手,即刻去查。从速。” “是!” 裴行昭命阿妩递话给皇帝,皇帝当即颔首。 裴行昭唤宋贤妃、张夫人,“烦你们带韵儿去寿康宫,传女医为她医治。这气色,多说还有半条命。” 两人称是,一左一右扶起韵儿。 韵儿落下泪来。 太皇太后暴躁到了极点,深知不能当众指责皇帝,便跟裴行昭找茬:“那贱婢话里话外都在诬陷哀家,尚未水落石出,你便施恩于她,存的什么心?” 裴行昭缓声道:“那是一条人命。已征得皇上允许。” 太皇太后又一次无言以对,又明白事态严重,自己现在最该做的,是派宫人去李福的铺子宅子报信,把能遮掩的先遮掩起来,然而—— 裴行昭说道:“是何结果,谁也不敢说,哀家请皇上传道口谕:许大人回来之前,如非特旨,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以免有人出去散播谣言。” “母后所虑极是。”皇帝传口谕下去。 太皇太后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得发紫,哼笑一声,“哀家是皇上的祖母,已然被一名宫人泼了满身的脏水。既然如此,皇上与太后又何必做那些掩耳盗铃的工夫?” 裴行昭语气极淡:“不论两个奴才的行径有多骇人听闻,皇上都会斟酌出个像样的说法,全了您的颜面。您稍安勿躁。” 太皇太后的脸色愈发精彩,终是沉默下去。 一名暗卫进殿来,单膝跪地,恭声禀道:“属下发现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搜查了她携带的包裹,需得皇上亲自过目。” 皇帝打个手势。 暗卫起身,唤手下将宫女带进来,又把包裹放在地上打开。 包裹里有一本厚厚的账册,和诸多熠熠生辉的珠宝首饰。 暗卫将账册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迅速翻阅着。 这也是裴行昭安排的,简单直接,但照样儿能整死李福,而且—— “崔阁老,等候回话。” 崔阁老称是,神色不见惊惶,只是敛了惯有的微笑。 皇帝合上账册,抛到李福面前,“瞧瞧是不是你的笔迹,是否需要核实。” 李福一看封皮,险些瘫倒下去,他又转头望向那名宫女,面生得很,不知她在何处当差,又怎么能拿到手里。 他哪里想得到,所谓的宫女,是一名女暗卫。 女暗卫得了太后的吩咐,从李福在宫里的住处盗出了账册和珠宝。 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李福大意。 不论怎样体面的太监,停留最久的都是宫里。他之所以把账册藏在宫里,是怕后院儿起火,被私宅里的人盗走,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夕之间垮台。 李福痛定思痛,决定寻机自尽。 只是,片刻后,侍卫头领走到李福、吴尚仪跟前,封住他们几处穴位。这是循例行事。 李福、吴尚仪眼中只剩下恐惧绝望。现在,他们只有嘴巴能动,可以咬舌,但是能用的力气有限,根本不够弄死自己。 李福主动招供了。 “奴才死罪。账册上,记载的是与崔家一起经营的生意,涉及一些铺子、田庄、漕运、海运。奴才入股的银钱,有半数是吴尚仪的。”接下来,招认了所有产业的地址、字号,“崔家的人手在打理,奴才和吴尚仪只留一两个人看帐。” 皇帝传令五城兵马司,协助锦衣卫看守崔府,查抄李福所招认的产业。 崔阁老跪倒在地,举动不急不缓,清瘦英俊的面容仍旧镇定。 太皇太后望着他,眼眸中闪过惋惜和沮丧。 裴行昭瞥见她这一刻的神色,若有所思。 太皇太后对安平公主,从护短儿到失望再到置之不理,最多用了半个时辰,眼下在老脸没地儿搁的时候,居然有闲情顾及手帕交的儿子? 就算有闲情,那份沮丧所为何来? 再者,李福与崔家勾结,她并不知情,他们到手的好处并没分给她,她也不生气,那么,便是很看重崔阁老。 问题就又来了,她怎么不出言斡旋?这可比先前的脏事儿好找辙。 皇帝走过来,躬身行礼,低声问裴行昭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毕竟事关朝廷大员勾结宦官,他自监国到如今,没遇见过这类情形,若有不妥,保不齐引发朝野震动。 他顾虑的没错,也真不是看着办就能办妥当的料。裴行昭说了自己的看法,皇帝用心记下,回座位时,明显松快许多。 燕王瞧着,对皇帝满腹牢骚:瞧你那德行吧,生怕谁不知道小太后替你做主似的,你他爹的让她省心点儿会死? 这时候,楚王妃站起身来,道:“眼前事,臣妾颇觉蹊跷,像是有人蓄意针对崔阁老。这种事以前也出过,如首辅张阁老,前些年两次被人栽赃诬陷,幸好有惊无险。” 太皇太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裴行昭释然。难怪太皇太后不吭声,原来有帮手。 接话的是燕王,“真是张嘴就来,莫不是醉了?” 楚王妃也不恼,笑道:“这样说来,燕王笃定崔阁老涉及罪案?可有真凭实据?” 皇帝凝视着燕王,心说你说出个一二三来也罢了,要是平白添乱,引得那个泼妇揪出你闹着娶我母后的破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3章 燕王闲散地道:“那宦官招出的那些铺子,实打实地在各条繁华的大街上戳着,掌柜伙计也不是纸糊的,有来历可查。若非属实,崔阁老难道活腻了,到此刻也不出言辩驳?身居要职,无罪却默认罪行,亦是欺君之罪。” 楚王妃哽了哽,“如若有人蓄谋已久,一心要置崔阁老于死地,把事情做得看似滴水不漏也不稀奇。要不然,成为千古之谜的冤案是怎么来的?” 燕王语气阴恻恻的:“关乎重臣的冤案,皆是昏君无能之故。楚王妃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诋毁皇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楚王妃素日嚣张骄矜,今日强装了许久的端庄沉稳,此刻完全破功,眼光如小刀子似的刮着燕王的脸。 燕王惬意地喝酒。 楚王瞪了发妻一眼。 楚王妃这才权衡轻重,慌忙向皇帝行礼,“臣妾言辞不谨慎,绝无犯上之意,还请皇上海涵。” 皇帝对燕王的表现还算满意,懒得搭理楚王妃,“不谨慎便少说话。” 在他眼里,她稍微比安平强点儿罢了,多看一眼都吃亏。 楚王妃臊眉耷眼地坐下。 皇帝询问重臣的看法。 首辅张阁老率先表态,而且言辞间不留余地:“或许此事是有蹊跷,便更需严查、彻查,朝廷不能冤枉任何一名官员,同样的,也不能纵容枉顾律例大肆敛财之辈。” 话已说尽了,别人只能附议。 崔阁老当即摘下乌纱帽,随宫中侍卫出殿,去往刑部大牢,同来的崔家人,即刻回府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