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今日京城又下了点小雪，陈如烟叫人给她清扫出的客房不过两方天地，用来堆炭都不够。 　　 虽是贵客，可谁都能在她头上踩两脚，婢女毫不客气往她房中央放下饭菜，言语轻蔑： 　　 “今日便是赏花宴，我家小姐说了，你若是想梳妆打扮，可到她房里来，断不可私自使用丞相府内物什。” 　　 这是在防她呢。 　　 沈吟雪只是一笑，起身看了眼桌上汤汤水水。 　　 勺子摇晃，排骨玉米汤连一粒玉米都见不到，只余液体荡漾。 　　 她对付几口，让婢女领着她到陈如烟房上。 　　 后者正兴高采烈挽着朋友手臂，挑挑拣拣柜里衣物，她这一来，可就是打扰到了她。 　　 背着她翻了个白眼，陈如烟才转过身来，巧笑倩兮拉着沈吟雪手，话语里不失惊叹： 　　 “沈小姐，你可算来了，我特意叫人送来了些适合你的衣物，你快看看喜欢哪件。” 　　 往里走了，她才见那日宫宴上献舞的小姐。 　　 能到陈如烟房内来，两人关系可见一斑。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唐如小姐。” 　　 陈如烟忙上前来隔断两人视线，一面悄悄在底下捏了唐如一把。 　　 唐如会意，向沈吟雪福身， 　　 “我认得您，沈小姐，您那日在宫宴上的剑舞，跳得可是真真好呢，唐某自愧不如。” 　　 “唐小姐谬赞了。” 　　 唐如扯起嘴角一笑，算是回应，陈如烟忙抬手招呼婢女，抓着一件衣服就往沈吟雪身上比。 　　 “你瞧，这件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找人定制的，多衬您气质啊。” 　　 沈吟雪低头瞧了自己身上那件衣物，大紫大红俗不可耐，胸前裱花针线粗糙，像是哪家铺子堆积不下的商品，忽悠着叫她给买了。 　　 偏偏唐如还在添油加醋：“是啊，沈小姐天生丽质，若是再换上这衣服，可就是今日赏花宴的主角了。” 　　 “那可不行，我怎么能抢了陈小姐风头呢，还是换一件吧。” 　　 滴水不漏，陈如烟勉强一笑，抬起那嵌了金银珠宝的手，慵懒地叫了身旁婢女递上另一件衣服。 　　 “那这件如何？我专门挑了最昂贵的布料，叫人细细缝了。瞧这光泽，这针脚，可是真真上等。” 　　 相比上一件，这件倒好多了。 　　 “是啊，这颜色花纹倒和腊梅相映，谁还能分清沈小姐和花呢？” 　　 只是这件款式单调，若不是这上乘的布料撑着，还以为是哪家寻常百姓平日穿的，不怕抢陈如烟风头。 　　 没想到她心眼还挺多。 　　 沈吟雪淡然一笑：“那就多谢陈小姐了。” 　　 陈如烟一挥手，那洒脱模样便淋漓尽致显现：“不必，既是选好了衣服，脸上妆容可不得马虎。来人——” 　　 几名婢女上前，听令。 　　 “送沈小姐去添些胭脂什么的，可得把她好好装扮一番。” 　　 “是。” 　　 婢女一左一右，这是把沈吟雪架住了，还毕恭毕敬伸手，请她出门。 　　 沈吟雪视线划过陈如烟嬉笑的脸上，落回身旁婢女。 　　 同她们交流过眼神，才福身：“多谢陈小姐。” 　　 这是把丞相府最笨手笨脚的婢女都请来了，沈吟雪一张沉鱼落雁的脸蛋，无论如何，添了胭脂都是锦上添花，不知怎的就被画成了大花脸。 　　 偏偏婢女手法轻柔，神情认真，看不出她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懂。 　　 沈吟雪对着铜镜望了又望，终究是忍不住夺了婢女手中青雀头黛，淡笑道：“我来吧。” 　　 “这可不行，小姐吩咐过了……” 　　 椅子擦过地面三两声断了婢女话，她看沈吟雪站起，满腹狐疑。 　　 后者放下手中铜镜，镜面雕花“嘎嗒”一声落桌，面上笑容不减：“我在这屋子待得乏闷了，出去走走。” 　　 “可……” 　　 “陈小姐也不允许我出门？” 　　 沈吟雪嘴角上扬，笑意柔和，那眼睫却染上了点点晶亮的威胁。 　　 “这丞相府，规矩还挺多。” 　　 她笑意未敛，只是垂眸，一根手指点在桌上，敲了敲桌面。 　　 “几分钟而已，陈小姐倒不至于如此严苛吧？” 　　 婢女未言语，眼望她笑意盈盈，可那浑身凌厉气质却如同冬日凛冽寒风，呼呼钻入衣领刺透肌肤。 　　 室内寂静，沈吟雪收回手，眼睫一卷，身后落影恍若漆黑暗兽。 　　 “若不答应，就是默认了？” 　　 沈吟雪拢了身上衣，不疾不徐走至房门前，抬手将要推门时回眸向室内瑟缩婢女，调笑道：“那我先出去了。” 　　 屋外喧闹，大概是其他世家小姐都应邀来了。 　　 沈吟雪不急在众人面前露面，顺着庭廊而下，提步到了院中小潭旁。 　　 为着此次赏花宴，潭水浮冰已被捞起，透着翡翠般璀璨的青绿。 　　 冬风仍是冷冽，沈吟雪将手伸进潭水，尖锐的冻感顺指尖密密麻麻穿行心脏。 　　 她恍若未闻，神色自若用掌心挑了水，捂得稍稍热了些，擦了脸上胭脂。 　　 脸上细碎水珠滴滴答答落入潭水，泛起圈圈涟漪。 　　 她甩了甩冻得通红的手，起身顺便拂去身上滚落水珠。 　　 潭水同院内仅一道假山之隔，世家小姐嬉笑八卦声透过厚重的石头传来，不绝于耳。 　　 借着假山花草树木缝隙，可见陈如烟如同众星拱月般被围在其中，听尽了阿谀奉承。 　　 “姐姐，您当真是命好，那丞相那皇后都是与您沾亲带故之人，生下来就是享福的命。” 　　 “是啊，听闻您和太子如胶似漆，举案齐眉，真是让人羡慕呢。” 　　 陈如烟掩面一笑，用青黛画成的眉蓦然染了三三两两愁意。 　　 “可总有人想着攀太子高枝，设计蛊惑太子。我私下劝了多次，总是不听。如今太子烦闷，来我这诉苦，可我也不好罚她，真是郁闷。” 　　 “这事我们都听说了，那沈吟雪真是不要脸，明知太子心系与您还总往太子身上凑，是该给她点苦头吃了。” 　　 “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只需她保证以后不再缠着太子就好了。” 　　 人群愤愤不平：“姐姐您也是心善，这种人哪能给她好脸色看……太子呢？刚不还在这吗？” 　　 议论声骤然静了，人人东张西望，寻找太子踪影。 　　 沈吟雪怕被发现，忙离开那羊肠小道里，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人。 　　 “小心。” 　　 宋清辞披着一头漆黑长发，缕缕发丝顺风飘拂，衬得底下肌肤凉白如玉。 　　 一身狐裘大衣规规整整，衬得他矜贵高雅。 　　 那双桃花般的眼眸眼尾勾翘，殷红潋滟下恰有一抹泪痣顺着他动作摇曳，衬了浅棕色眸子映照顶上日光。 　　 金光熠熠，晃人眼。 　　 当他触碰到她的眼睛时，笼罩着他的那一层薄雾忽然散去，恍若春风化水，湖里点点荷花荡漾，他勾得她失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