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被困
秋风萧瑟,赏菊倒还在其次,脚下泥土溃败桂花还带香,隐隐约约萦绕鼻尖,分不清是她身上的还是山上的。 沈吟雪趁他们沉浸秋景无暇顾及,穿过纷纷扰扰人群,特意寻了处孤僻地方站着。 顶上层层枫叶火红,枝叶间阳光璀璨,映了虹光落了她脸,恍若梦境中仙子下凡。 宋清辞心思全然不在赏菊,隔着人海望她,蓦然被勾了心神。 片刻,他朝她走去。 花海中形单影只身影,少年一身白衣,手上捏着精挑细选的最漂亮一朵花。 风动娇嫩花瓣,衣袖飘然,乱了他的发,细碎刘海遮了锋利眉眼,浅棕色眼眸染了金黄阳光,如同漩涡诱人入深渊。 宋清辞站在她身前,将花递于她,却一句话不说,悄悄红了耳廓。 沈吟雪不解,还是接了那花,下意识就是一句:“怎不同他们一起?” 宋清辞一顿,咬了下唇干脆倚在背后树上。 收了先前娇羞情绪,淡淡道:“不熟。” 那倒也是。 “你又为何一人站在这?” 沈吟雪一垂眼睫:“我喜静。” 片刻,她又道:“不远处有座山庄,是朝雨弟弟与客商谈事的地方。若是乏了,也可以去那里歇息。” 宋清辞未动,垂眸望地上零落花瓣。 “罢了,我领你去吧,顺便歇息。” 山庄竟在山顶独占一块地,处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格子窗栅,雕花门镂刻奇花异草等图案。 两人随山庄内侍者穿过湖边庭廊,绿色潭水如翡翠,上映假山花草,颇为闲情雅致。 沈吟雪稍一抬头,便望见渐渐暗淡日光,喃喃道:“要下雨了。” 雨前空气中总氤氲沉闷气息,沈吟雪也没心思待在房内,同宋清辞站在亭上逗鱼。 “你父亲的事,可有眉目?” 宋清辞一顿,摇头:“尚未。” “你那日潜入京城,是在找什么?” 他一时编不出来,蹙眉苦苦思索,半晌未答一句。 沈吟雪只当他不愿透露,叹道:“那你的未婚妻,可是找到了?” 宋清辞即答:“嗯。” “她怎么说?” 湖中鱼一摆尾,潭水溅起,险些沾湿衣裙,吓得沈吟雪后退两步,同宋清辞隔开。 后者转身望向已落进亭下阴暗光影中的沈吟雪,浅棕色眼眸晦暗不明,嵌了看不懂的惆怅。 “我还是不明白她的态度。” 沈吟雪不明白,只愣愣站在那同他对视。 身后亭台楼阁如同虚幻,那怅然目光灼烧衣裙,叫她有些无所适从,慌乱挪开视线。 “如今你可有安身之所?” “父亲离去前还剩些银两,应当可以再住几年客栈。” 沈吟雪眼眸微微一动:“几年之后呢?” 宋清辞凄凉一笑:“几年之后再说吧。” “我有几处母亲留下的房产,若你不介意,也可以……” “不必。” 宋清辞猝然打断,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看待太子的呢?” 沈吟雪藏在袖中的手一顿,猜想他还陷在未婚妻的事里,便柔声道:“我和太子从未见过一面,不知他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婚约下来时,我是想拒婚的。” 阴影遮蔽下,宋清辞声音轻颤:“那你为何……” “这是我父亲替我求的婚约,大概是想让太子做我的保障。” 宋清辞默了,望庭廊下如溃败花瓣般萎靡惆然的少女。 “可成亲前,我父亲被治了死罪。作为罪臣之女,纵使我未主动逃婚,皇帝也不会允许我与太子成婚。” “虽到了绵安府,可我与太子也从未产生交集,不知我蛊惑太子的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惹了与他另立婚约的女子恼怒。” 说及此处,沈吟雪轻轻叹了口气。 “这倒是……太子的错了。” 她不解,望向宋清辞,却见后者眉眼间惆怅又重了几分。 宋清辞恍然回神,自觉失言,连忙道:“那太子做了什么,竟会传出如此谣言?” “不知。只是听长安公主说,太子他……” 沈吟雪酝酿了一番,才咬牙道出剩下的句子:“一直在关注我。” 山间飞鸟惊扰湖中沉静锦鲤,猝然断了话间片刻沉默。 雨终于落下,渐渐有倾盆之势。 宋清辞抬手整了额前碎发,低头悄悄将脸上情绪掩在暗处。 “你对此是何想法?” 沈吟雪斟酌一番后,才道出自己顾虑:“众人皆知宛南侯与皇后暗地不和,宛南府落难必定有皇后手笔。丞相是皇后的人,而太子又与丞相之女有婚约。” 宋清辞暗道不妙,蹙眉:“你的意思是?” “太子挑拨我与丞相之女,借她之手报复我逃婚害他难堪之事。又让长安公主替我解围,或许是想拉拢我,因为——” 宋清辞瞳孔微颤,不知她为何可以猜想到这一步,这下更要仔细考虑,该不该向她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沈吟雪尚未察觉宋清辞神情,只顾推测:“太子早已伙同皇后,想从我身上拿一样东西。” 雨渐渐要盖过人声,宋清辞扯了嘴角,顺着她话问道:“什么东西?” 他如今已和京城再无瓜葛,或许告诉他也无妨,沈吟雪娓娓道来:“我母亲先前是一名武将,手上有一支军队不听皇帝调令,只看虎符。” 宋清辞闻言,不由心头一颤,那日夜下皇姐口中话语再次回响耳畔,满腔心跳震动盖了身后倾盆大雨。 雨幕朦胧景色只见她朱唇开合,一字一句应了他先前猜想:“军队威胁过大,皇后因此除了母亲,可那虎符也未落在她手里。” “那虎符现今在何处?” 宋清辞脱口而出,沈吟雪奇怪地瞥他一眼,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 “其中一半,在我手里。” “轰隆”一道雷响,片刻亮了庭廊,角落阴影无处可藏,她也得见宋清辞颤抖双手,转瞬间没入乌云密布黑暗。 她心有疑惑,正想宋清辞怕雷,几道喧闹人声顺着庭廊吸引了她注意。 顾朝雨跑来揽了她臂弯,面上慌乱,气喘吁吁道:“大事不好!” 沈吟雪心下不安,抬眸向她身后稍显沉静的赵景轩,想从他口中得知答案。 后者淋了一身雨,湿漉漉如同刚落水一般,只顾抖落身上雨滴,不然沉重布料拖得他连路都走不动。 还是只能听顾朝雨说:“山下大雨,再过不了多久,就是大雨淹山。” 一道雷响再次惊起胸膛心颤,众人惶惶不安。 宋清辞上前一步,眉目愁云惨淡,身形肃然,在场众人都听得清他自言自语:“大旱过后,必有大涝。” 沈吟雪清清冷冷开口,镇定声线叫人安心:“我们在山顶上,暂时不必惧怕山下洪涝。” 嘴上说着,沈吟雪却望向亭外暴雨,忧心忡忡,不知这雨何时能结束。 顾朝雨定了心神:“山庄还有囤粮,可以支撑几个时日。” “不过被困在山顶几日而已,等涝灾一过,就会有人来寻我们,不必担忧。” 闻言,顾朝雨心安不少,见身前两人一个矜贵清隽,一个端庄娴雅。 遇大雨淹山都是一副不慌不忙模样,仿佛有他们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实在般配。 她不由回头望了身后准备回房换衣服的赵景轩,暗自叹了口气。 “既无生命危险,不如到厅中来尝尝我们山庄特色?” 明明先前还是一副手足无措模样,现下又嬉皮笑脸开始筹划吃喝玩乐,沈吟雪哭笑不得,只无奈答应。 门窗紧闭,仍能听见屋外雨声阵阵。 沈吟雪和宋清辞对坐,听着顾朝雨激情洋溢的推荐辞,看侍者递上的各色糕点,始终心不在焉。 “尝尝?” 宋清辞看出她心事重重,抬手捻了块桂花糕递她。 不好拒绝,沈吟雪接过,轻声道了谢。 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徒留淡淡桂花清香萦绕舌尖,沁人心脾,不愧为山庄特色。 心中愁意被冲淡了些,宋清辞趁机问:“在想什么?” 沈吟雪正想再捻一块桂花糕,闻言不禁垂了眼睫,轻轻答道:“虽早有准备,可此次涝灾突然,城中百姓恐怕……” 宋清辞亦然,他贵为太子,自幼被教导爱民恤物,此次涝灾必定要他站出主持大局,可他只能困在这山庄。 “绵安侯必不会让城中百姓受难,大可放心。” 沈吟雪苦涩一笑:“我想也是,赵叔向来亲民,是我忧虑过多。” 顾朝雨默不作声望向中央暧昧两人,倚在门边蹲守才换完衣服的赵景轩。 后者毫无防备被吓一跳,如此毛毛躁躁行径令顾朝雨扶额,她按着赵景轩后背将他推到房外走廊上,压着声道:“你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 赵景轩不解:“为何?” “瞧你这幅模样,哪比得上宋公子?” 赵景轩可听不了这话,愤然道:“哪里比不上?” 顾朝雨遗憾摇头:“哪里都比不上。” 两人争执间,沈吟雪已从屋中走出。 身后还缀着宋清辞,恍若乖巧的大型随从,在望向他们时又是一副冰冷冷模样。 大雨滂沱都盖不住他们吵闹,徒留含糊话语透过房门缝隙到耳畔,沈吟雪不禁好奇道:“你们在做什么?” 他与顾朝雨的话怎好意思让她知道,赵景轩露出一副纯良笑容,反问:“姐姐要去哪?” “天晚了,我回房歇息。”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 见赵景轩并未被这场暴雨影响心绪,沈吟雪稍放心了些,点头回应过后转身离开。 宋清辞在身后亦步亦趋,引得赵景轩不满,开口斥道:“宋公子,姐姐要回房歇息了,你怎还跟上去打扰她?” 宋清辞不恼,只回头笑道:“我与你姐姐就住在隔壁,回房当然走的是同一条路,赵公子还有什么问题?”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沈吟雪忙安慰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今日大家赏菊难免疲乏,还是都回房歇息吧。” 一句话叫众人噤声,赵景轩虽不服,却也不好驳斥姐姐面子,道句“好”便乖乖离开。 山庄寂静,只余喧哗雨声。 沈吟雪到了自己房门前,手按在漆木门上朝身后宋清辞道:“我到了,你也回房吧。” 宋清辞低头凝视身前明媚少女,白皙小脸低垂着,凛冽寒风混着微微桂花香,撩起耳边鬓发贴近眼尾,她下意识抬手,将凌乱的发别到耳后。 这般娇弱少女,真想不到她竟敢在宫宴上当众舞枪弄剑,他不由得多嘱咐几句: “皇后既着急寻找虎符,若是得知此物在你身上,便会对你下手,自当小心。” 沈吟雪抬眸,廊上灯笼已点,他站在无数火光前,熙熙攘攘像缀了星子的夜,浩荡动人心魄。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