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吟雪夜里睡得并不安稳，清晨打开房门时，院前已落了一层厚雪。 　　 街道没有绵安城往日的繁华景象，只有虎视眈眈，伫立在纷纷落雪下的贫民。 　　 唯一在活动的，是素色背景中士兵的马车，摇摇晃晃向他们递了今日吃食。 　　 离去后还能听见这位小姐何时回去的打赌，嘻嘻哈哈落在空旷的雪景里，惊了树上飞鸟。 　　 沈吟雪站在门前等婢女收了吃食，就要关门，却见门前落雪里藏着一角黄色信纸，心头一颤，伸着一只手触上那锐利边角。 　　 纸张轻盈触感在指尖剐蹭，她愣怔片刻，才捻了那信纸一角，将它从雪里拽出来。 　　 淡黄色信纸被雪湿了大半，颜色沉沉发皱。 　　 她并未立即打开，而是望了四周并无异常，才随婢女走回屋内。 　　 柴火跃动，给寒冷屋内添了丝丝暖意。 　　 她丢了手套，露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柴火上烤了烤，才拿出刚才那封信。 　　 墨被雪水晕染，模模糊糊能看出字的轮廓。 　　 没有落款，只有短短几行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眉间情绪翻涌。 　　 她忽地松手，任纸顺火风轻盈飘扬，转而落进柴火里，染了火舌，灰漆漆烧成一片。 　　 灰烬随烟雾上升缠绕，她站起来，火光映着她白皙的脸，投下的阴影勾勒了她茫然神色。 　　 沈吟雪恍恍惚惚向外走进满院落雪里，婢女忙上前来拦她。 　　 “小姐，别再往外走了，可别染了风寒，在这地方，治病都排不上号的。” 　　 她猝然回神，柔柔一笑道：“帮我备匹马吧。” 　　 士兵们喜笑颜开，说是那小姐果真是离家出走，受不了几日就离开了，这不，还向军队里要了匹最快的马，肯定是要马不停蹄回去。 　　 押对了的人赚得盆满钵满，正喜气洋洋往军营里走时，却见将军面色阴沉，凶神恶煞模样骇人。 　　 士兵不敢再得瑟，收了手上银两连忙行礼，将军只是轻飘飘瞥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沈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 　　 沈小姐？ 　　 她不是才借了马要回家吗？ 　　 士兵哆哆嗦嗦，擦了额上汗也不明白将军是何意，半晌没说出话。 　　 将军见问不出什么，时间紧迫也不再为难他：“你去叫几个人出去找，越早找到越好！” 　　 “是！” 　　 士兵连滚带爬起身，徒留将军在原地踱步打转。 　　 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转身朝军营外走。 　　 小姐走得急，一丝一毫消息都没给他们留下。 　　 婢女哭得梨花带雨，跟前来调查的士兵讲述小姐离开前的状态。 　　 走之前明明还好端端地对她笑，向军营借了马让她以为小姐终于要离开这片不毛之地了，谁知一转身，小姐就不见了。 　　 她话讲得语无伦次，士兵们也是着急。 　　 太子就站在身后，一身寒气刺得人不敢回头，生怕下一秒就因办事不力关进大牢里了。 　　 事情毫无进展，就当大家急得不可开交时，婢女突然惊叫一声：“我知道了！” 　　 这一声吓得士兵们都直起身子来，准备洗耳恭听。 　　 “小姐今早出门时，从雪地里找出一封信。” 　　 一封信？ 　　 宋清辞蹙眉，步伐沉沉迈至婢女面前，开口时压抑的戾气震得嗓音嘶哑：“什么信？” 　　 “这……奴婢也不清楚，小姐不让我看。” 　　 线索又断了，屋内死气沉沉，唯有宋清辞还在契而不舍地问：“那信现在何处？” 　　 婢女眼皮一跳：“那封信……被小姐烧了，奴婢也是刚才打扫柴火时，才见到的。” 　　 一片沉寂。 　　 宋清辞突然抬脚往那片柴火走，蹲下看了一眼满地灰烬，毫不在意地抬手用两根手指从已经冷透了的柴火里，捻出一张残缺纸片。 　　 众人屏息，眼睁睁看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染了满手灰，将那比雪更艳的冷白肌肤染得污脏。 　　 无人敢上前打扰。 　　 宋清辞抖落纸片烟灰，垂眸仔细看了纸片上唯一一字，刚劲有力看不出什么。 　　 他抬眸，细密眼睫沾了点点灰烬，星星点点染了眼尾殷红。 　　 在这片诡异的沉默里，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连婢女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都恍若听不见的背景噪音。 　　 “太子殿下！” 　　 有人蓦地打破寂静，宋清辞回神，转身往站在门外的将军。 　　 他眼神锐利，毫不退让地盯着当朝太子，毫无惧色。 　　 “臣对沈小姐的去向有眉目了。” 　　 宋清辞身形一滞，浅棕色的眸子蓦地漫上一层晶亮水雾，多年礼仪教养却让他此刻显得镇定自若，只能在颤抖的声音里看出点破绽： 　　 “她现在何处？” 　　 “臣不知。” 　　 这三个字一出，连士兵都不禁为将军担忧起来。 　　 戏耍太子可是杀头的罪！ 　　 宋清辞亦然，他猝然提步，迅速行至将军身前，正要质问，又听一声： 　　 “臣只是猜测，沈小姐可能往北去了。” 　　 北边？ 　　 那可是战事最前线，最危险的地方，连士兵都不敢擅自闯入。 　　 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单枪匹马去哪里做什么？ 　　 思及此处，宋清辞眉梢都染了层层叠叠的焦急，只想尽快探清将军所言是否属实：“为何如此猜测？” 　　 将军不答。 　　 宋清辞也顾不上细数他到底耍了自己多少回，高声问：“你有多少把握？” 　　 这次将军回答了，回答得中气十足：“十分之八九。” 　　 士兵心下一颤，将军一向小心谨慎，能有十分之八九的把握，是说明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宋清辞愣怔片刻，立刻叫人：“备马！” 　　 “臣已经叫人去了，太子不必亲自出马，静候佳音便好。” 　　 他对将军劝慰恍若未闻，一意孤行叫人牵了马来。 　　 士兵不解，这绵安府来的大小姐有何能耐能让太子亲自去找她？ 　　 但更多是惊慌，若是太子在此处遭遇不测，朝廷不知要怎么罚他们，他们怎敢让太子前往，纷纷跪下请太子三思。 　　 宋清辞只是望了一眼人群，厉声道：“你们不必再劝了，此事我心中自有把握。” 　　 士兵们忙望向将军脸色，却见后者一脸坦然，只道：“若是太子仍想前往北边，就让微臣给殿下带路吧。” 　　 宋清辞默然，是同意了。 　　 将军骑了自己最趁手的一匹马，还未行动已见太子疾驰而去，只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