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纬最初在乡下开了个砖厂。虽然每天搞得灰头土脸,两年下来,着实赚了点钱。积下了他人生里的第一桶金。 后来因为砖厂里烧火砖的砖窑每天喷黑烟,影响环保,被政府勒令关闭了。杨纬倒也不气馁,转而与人做水泥和磁砖生意。同样搞得风生水起。 再后来,杨纬由水泥和磁砖入门,介入到了整个建材行业,包括倒卖钢铁。 他还搞过装修公司,甚至做过门窗马桶一类的东西。反正生意人嘛,什么能赚钱就干什么。 几年之后,靠着之前做建材和装修行业积累下来的人脉和资金,杨纬自然而然地进入房地产。那是二十一世纪初,中国的房地产行业,刚开始迈开大步逛奔。 杨纬就这么发了,一度成为枫林镇的首富。据说个人资产上百亿。 当然也有人说,杨纬近几年建的房子,在银行里贷了很多钱,一正一负相抵消,他个人财产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这些是是非非我们暂且按下不表。无论如何杨纬还是枫林镇上的大人物,要搞定汤山,肯定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我们继续聊一聊有关他名字的困扰。因为名字对他后来的言行,影响甚大。 杨纬最早开砖厂时,招的工人都是农村来的苦力,对他唯唯诺诺,惧怕多于尊敬,人前人后总是媚笑着叫他: “杨老板。杨老板。” 九十年代末,遍地是老板。有些小摊贩的老板,还是下岗后迫不得已干上的,所以,那时的老板并不怎么值钱。 不值钱的老板也是老板,总比直呼其名要好。在杨纬看来,这些农民工,怎么说都比当初机关小单位的大姐们显得善良与纯朴。 起码这些人在他的名字读音上,并没有刻意表现得更邪恶。没人掩嘴而笑,没人挤眉弄眼。更没人在女人面前,故意将他的名字叫得特大声: “咦,你真的是杨纬?” 总之,每天在砖厂里灰头土脸的杨纬,还是很享受“杨老板”这个称号的,第一次感觉到,名字的困扰正在离他远去。 事实上,他想错了。农民工起初人前人后叫他杨老板,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名叫“杨纬”。 后来有人八卦出他真名叫“杨纬”,可多数农民工又没发现,这两字的普通话发音,居然跟“阳*痿”一模一样。 当然了,这些无知与空白,都是暂时的。不久之后,便有一个读过初中的工人,神神秘秘地告诉大家,他们老板的名字,取得真是太幽默了: “用普通话叫出来,就是无法*勃*起的意思。” 这么一解释,农民工们听着,就比自己半夜无聊勃*起更来劲了。 砖厂里的工作繁重而清苦,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工人们平常吃饭时或睡觉前,聊聊男女之事,就是人生最大的消遣了。 现在发现老板的名字里,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搞笑因子,他们岂能放过?农民工看上去面相老实,可一旦嘴贱起来,是任何一个群体无法比拟的。 于是,工人们当面还是唯唯诺诺地称呼杨纬“老板”,背地里,却是说什么的都有。饭后睡前,所有人一边喷烟,一边竭尽所有的才智,编排老板的笑话。全往下三路靠。 阳*痿,早*泄,举而不坚,坚而不久。 所有街头巷尾能看到的男性功能障碍名词,差不多都被工人们套在杨纬头上。 杨纬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一直无知下去,倒对杨纬本人也没多大的伤害。 话说有一天晚上,杨纬下班回家,摩托车骑到中途,猛然发现,自己新买的大哥大,忘记在砖厂办公室了。 如果是别的东西,杨纬可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办公室明早还早去,东西放在办公室一个晚上,也不会怎么样。 但他忘记的偏偏是新买的大哥大。要知道,那可是当时枫林镇人们见过的最贵的通讯工具。全城只有三台。如此拉风的物品,岂能轻易丢岂在办公室里? 于是,杨纬掉头回砖厂。一路无话。到了办公室,大哥大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除了蒙上一层灰,并没出什么意外。 如果杨纬拿了大哥大转身一路回家,也不会有什么事。可他偏偏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出门后,忽然蹑手蹑脚走向农民工的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用刚烧出来的砖头,胡乱围了几个棚子。上面盖茅草,没门没窗,四处漏风,因此,隔音效果奇差。 杨纬离棚子尚有十步之远,里面的说话和笑声,便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首先是一个坏蛋阴阳怪气地说: “你们觉得,老板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夜里像条蚯蚓一样,怎么都硬不起来?” 传来一阵哄笑。另一个坏蛋接口: “我看是真的。否则他为什么天天不沾家,放在漂亮老婆不碰,宁愿在砖厂里跟我们一起吃灰尘?” 这理由很牵强。立马就有另一个比较忠厚的家伙应道: “瞎说,人家儿子都已经三岁了。” 又一个坏蛋似乎颇有点文化,自作聪明地分析: “生儿子嘛,只要有钱,可以去医院找医生帮忙,根本不需要靠自己*。” 众人一听,这倒新鲜,生儿子都不用自己努力,花钱就能搞定。一开始纷纷表示质疑: “真的假的?不靠自己那玩意,生出的儿子还是自己的吗?” 这问题知识含量特别丰富,没人能回答得了。但有个家伙比较聪明,将此事与古代的不育现象联系起来: “我听说,古代的女人去庙里求子,实际上是庙里的和尚把她给办了,一次没怀上,多办几回就行了。” 立即便有一个家伙淫笑道: “那咱老板的儿子,不会是医生的吧?” 想象力到此为止。最后大家不再纠缠于老板的儿子究竟是谁的,反正不是自己的,一致慨叹: “他妈的,还是有钱好。阳*痿也能生儿子。” 然后是一阵哄笑。 笑完,又不知哪个坏蛋没过够嘴瘾,继续编排: “看他面相,铁定是真*痿。细皮嫩肉,十天不刮脸,也长不出几根胡须。这哪里像个男人的样子?” 这番说法,体现出农民工没有远见旧卓识。需知十几年之后,娱乐圈全是小鲜肉,男人都不像男人,女人也都不像女人。 所以,光从长相判断性功能,是没什么依据的。 但他们扯这些蛋,并非为了严谨地证明什么,而仅仅是为了逗乐。他们才不管说出的结论有没有依据。 如果抛开名字的困扰,或者在别的场合,农民工的这些无聊议论,实在是很平常。前文说过,农民嘴贱,是天下通病。 在广大农村,凡有闲人聚集的地方,嘴巴的恶毒程度,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说不出来的。所以,如果你是个大人物,完全不必把这些扯蛋之语放在心里。 但是,偏偏此时的杨纬还不算什么大人物,又是带着自己名字的心病来偷听的,哪想到,进入耳中的,恰恰就是自己最怕听到的那些话。 于是,此刻的杨纬站在冷风里,犹如五雷轰顶。 震惊过后,又不禁悲从中来。欲哭无泪。他这才反应过来,名字的困扰并未远去,而是变成一条毒蛇,将自己缠得更紧了。 第二天,杨纬毫无征兆地开除了八个工人。而且,一分工资都不给。 那八个人当然不甘心,半夜议论过老板的短处,但干活还是很卖力的,开除也就算了,凭什么不给工资? 八人先是在砖厂里闹。将除砖头之外的所有可用之物,砸得七零八落。 然后还在半途中截老板杨纬的摩托车。截住了先是大骂: “王八蛋,夜里硬不起来,只敢白天在我们面前耍横?给钱。” 然后就是冲过来要使用暴*力*维*权。杨纬这一次跑得快,但摩托车被人砸了。 杨纬这才知道,自己因为一时之忿,把事情闹大了。这些人夜里嘴巴恶毒,白天手段也凶狠,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而砖厂其他工人,没一个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但杨纬也不想就此认怂。给钱还事小,关键是心中那一口闷气无法平息。 他最先想到的是报警。几个警察来了,维持了一会秩序,问清始末,一致认定: “你有权开除他们,但必须依照劳动法,给人结算工资。” 说完就走了。八个农民工继续闹,不再砸东西,但吵吵嚷嚷搞得砖厂依旧无法开工。 事情至此,虽然闹得远近皆知,要彻底解决其实还是很容易,就是几千块钱的小问题。 但杨纬犯了牛脾气。实际还是那个心病在作祟。被人说成无法生儿子的阳*痿啊,怎么能甘心就此给钱? 杨纬做生意有眼光,看人也有眼光。农民工他是不屑于仔细观察的,但赶来的几个警察,他仔细品评了一番。 那几个嗓门挺大,将警棍挥得噼啪直响的,看起来凶恶,其实都是正直的好人。 其中有一个非常年轻,大概刚从学校毕业,说话有条理,爱讲一二三点,还总是笑嘻嘻。在杨纬看来,这才是个潜在的坏人。 杨纬私下一打听,这个笑嘻嘻的年轻警察,名叫何仁。自我介绍时,听起来像是总在问别人是“何人”。 当天晚上,杨纬带着几倍于那八个工人工资的钱,敲开了何仁家的门。相谈甚欢,后来两人成了莫逆之交。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何仁几乎每天都带着一两个兄弟,拐到杨纬的砖厂来处理闹事纠纷。于是八个工人不敢在砖厂闹了,生产就此恢复。 但事情并未结束。农民工不在砖厂闹了,却开始学人家上*访。还一路举牌子喊口号: “奸商杨纬,还我工钱。” 这就不是警察何仁能解决得了的场面。杨纬头痛不已。晚上两人坐在一起商量解决之道。何仁道建议: “还是给人把工资结了吧。也就几千块钱的事。” 杨纬心想,他妈的,我要是仅仅是为了几千块钱的事,还需要在你身上花几倍于此的代价?他很决绝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中国几代商人的心声: “不行。我宁可花几十倍几百倍的代价,去上下打点,也不能向这些人屈服。否则,在所有人看来,我一开始就没理。” 何仁也在心中大骂,他妈的,你不给人工资,本来就没理。他骂人的同时,又克守着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于是郑重地问道: “我有一个代价更小的方案,可以永久解决此事。你愿不愿听?” 杨纬大喜: “快说,快说。” 何仁道: “我给你引见一个人。” 第二天,何仁将仍在街头偷鸡摸狗的彪哥,推荐给了杨纬。 而彪哥不负众望,真的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杨纬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