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制式衬衫下,胸膛上的伤痕比手上的更明显,也更狰狞。 这些都提醒着艾薇,对方拥有着她所羡慕的工作,能自由地在地球上任一区域出入。 不像如她一般的大部分普通人,只能在固定的人类安全区生活。 不说话只做,爱的氛围有些奇怪,艾薇想说些什么,来冲淡尴尬。 她尝试聊些什么。 艾薇问:“婚礼开始前,你在抓失控的机器人?对方是被最新的病毒感染了吗?” “抱歉,”赫克托说,“这是机密。” 他在解军用的腰带,不是牛皮,是一种合成的特殊材质。严谨的黑色,卡扣是冷峻的金属银,打开时有细微的声音,让艾薇想到打入人骨时的钛金钢钉。 艾薇问:“婚后你要去哪里?” “抱歉,这是机密。” 艾薇:“马上就是圣诞节了,你会留在这里过节吗?” “抱歉——” 艾薇打断他:“难道也是机密?” 对方冷静:“嗯。” “天啊,”艾薇不可思议,“到处都是机密,你是行走的国家机密吗?不会连和我上,床,也要向政府申请吧?” 醉酒的不适让她身体软绵绵地失去控制,灯光在他头顶,刺眼的光让艾薇没办法看清他的脸。 他抽出皮带,放在旁边的柜子上。 透明细长茎花瓶中斜插的一朵粉色大飞燕轻轻晃了花瓣,像是害怕那冷漠的军用制式皮带会伤害娇嫩的花蕊。 赫克托用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说:“关于这点,我们事先做过决议。” “很好,”艾薇叹气,“‘我们’,我现在感觉我不仅是和你、还在和亲爱的政府结婚,这让我感觉到压力巨大。” “什么压力?” “分财产的压力,”艾薇说,“如果我们离婚,政府是不是也要分割一半财产给我?我还没有做好富可敌半国的准备。”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赫克托上了床,他俯身垂首,正没什么感情地亲吻她的脖颈。 他的唇是热的,是和性格不一样的柔软;黑色的头发落在艾薇脸上,有很淡的香根草味道。 艾薇勉强看到他背上的痕迹,有一处是贯,穿伤,子弹从他胸膛穿透,在胸前和后背都留下灼伤的痕迹。她抬起手,想要推开他,有点不习惯对方这种不说话就是干的行事风格。 对方知道女性需要适度的爱抚吗? 艾薇不确定。 象征性地在她脖颈上亲了两口,艾薇微妙地感觉到他在将这件事当作工作,对方甚至没留下任何体,液,干净得要命。 她开始怀疑,对方会一边冷淡地扌由扌臿一边等着她到达后便掐时间结束。就像那些伴侣机器人的订购宣传单上的广告那样,不,那些机器都比他更像一个“人”。 “等等。” 在对方打算解开她婚纱腰部的复杂纽扣时,艾薇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妥协:“我有点不太舒服……” 她所匹配的这位伴侣,档案中没有记载他的两性关系,也没有订购过伴侣机器人。 艾薇有点紧张,她不确定对方是否具备这方面的知识。 婚宴上喝下去的酒在她的胃里要烧起来,有些头晕,艾薇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脸。 他觉察到艾薇的不同寻常:“你喝醉了?” 艾薇点头。 “现在这个样子,”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抬手触摸艾薇的额头,问,“你确定还要继续?” 醉后的艾薇能觉察到他的言外之意——都这样了,还想要做吗? 她想点头,经不住胃里翻箱倒柜,那些火辣辣的酒精在胸腔里热舞,终于忍不住,张开口,跌跌撞撞往厕所里去,在马桶旁吐了个昏天暗地。 父母被她的动静惊到,穿着睡衣出来,母亲尖叫着去拿毛巾,父亲则跑去给浴缸放水。 赫克托穿上衬衫,拿着她的手机出来:“有个备注为’甜心小松鼠’的人给你致电——” “没关系,”母亲端着漱口水,紧张地照顾着醉酒的艾薇,“是她的前男友,不用接。” “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父亲不高兴地谴责,“已经这么晚,大家都该休息了,有什么事,刚才婚礼上怎么不说?” 艾薇:“呕——” 她听到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 赫克托每次按下拒绝接听,前男友都会重新打来。 烈酒的后劲逐渐上来,艾薇彻底陷入昏睡。 这堪比先婚后爱小说开局的夜晚,鸡飞狗跳,在狼狈中度过。 现实果然和小说不同。 次日清晨醒来时。 艾薇独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身旁是干干净净、被叠得整齐的衣服。 赫克托已经离开了,只给她留下一张供家属取钱用的卡。 没有告别。 不愧是没有感情的婚姻。 艾薇趿拉着拖鞋去吃早餐,听到父母夸赞赫克托多么有礼貌; 她敷衍地附和几声,给好友百合发消息。 百合:「祝你新婚愉快」 百合:「你和赫克托相处融洽吗?」 艾薇回:「融洽」 她为了面子而吹嘘:「他很棒,生龙活虎,身体健壮,金枪不倒,活蹦乱跳」 百合:「天啊宝宝你运气真好!」 运气很好的艾薇放下手机,神清气爽地吃早餐,思考着自己的探险队申请书。 百年之前,人工智能出现后,算力的需求便如井喷般增长,算力却有限,严重制约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 这种窘迫的困境直到第一代真正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元”的出现。 “元”察觉到生长受限后,便主动帮助人类,协力推动了算力相关技术的突破;算法的飞快更迭升级,也令具备独立意识的智能机器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日,人类发觉,被他们始终当作工具使用的这些人工智能,有了反抗人类的念头。 尽管人工智能针对人类的反抗最终被控制,但当初的“元”还是给人类社会带来一记重创。为避免同胞受到伤害,人类陆续派出队伍来清理曾被“元”所控制过的区域,消灭、抹杀其区域中所有的机器人和机械设备,再将这片区域标记为“安全”。 艾薇心心念念、想要加入的探险队,则是前往那些未标记“安全”的荒野中,执行考古和生物研究任务。 这也是她用自己婚姻和父母做交换,才得来的申请许可。 下午,有人登门,自称是赫克托的下属,得到委托,来帮助艾薇整理申请书。 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性,姓名是辛蓝,肤色苍白,金色长发,右侧眼睛植入了特殊晶体,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异瞳——左眼是柔软的黄褐色,右眼是热带海水般的碧蓝。 “军务紧急,上将需要立刻离开,”辛蓝说,“他提到您的申请书有多处纰漏,所以让我帮您重新更改。” 艾薇疑惑:“他怎么知道有纰漏?” “严格来讲,探险队的一些文书工作由我负责,包括申请书的审批通过,”辛蓝说,“所以——”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给我通过?”艾薇恍然大悟,“……赫克托认为这样算暗箱操作?” “不,”辛蓝摇头,“只是申请书有几处数字错误,你其余的资料都已经审核通过了……你的体测结果非常完美,不亚于当初的赫克托上将。” 艾薇意识到问题:“等一下,我还没有交申请书,他怎么知道我申请书有问题?” “啊,这个,”辛蓝诧异,“上将没有和你解释吗?你们的完美匹配结果出来后,他便提交了结婚的申请;从那开始,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性’,上将便掌握了你所有社交平台和通讯的阅读权限——” 等等——! 这岂不是意味着,她在网上发的所有东西,包括和朋友发的那些消息,都在赫克托的监听范围中? 天啊天啊天啊。 那她和百合发的那些消息,什么「需要打麻药才能XX」,什么「生龙活虎、身体健壮」…… 宛若晴天霹雳。 艾薇叫:“你们在侵犯我的隐私!” “……对不起,”专心看她申请书初稿的辛蓝解释,“他的工作性质特殊,我们必须确定你是真正的人类——那些东西严格保密,只有赫克托能看得到,不会对其他人公开。” 愤怒的艾薇夺走家政机器人的手持吸尘器,将辛蓝赶出家门。 她立刻给赫克托发去电子邮件,警告对方,禁止对她的私生活进行监听;否则,艾薇就会让“赫克托妻子酒吧狂欢,一掷千金包男模”的消息出现在所有的八卦网络上—— 还会刷他的卡来支付买水军的费用。 对方在下午回了个“OK”。 艾薇感觉一点都不OK。 化愤怒为动力,她独自重新整理自己的入队申请,反复检查后,将它投递到接收的官方邮箱中。 半年后,艾薇成功加入了新一轮的探险队训练营。 虽然说探险队的主要任务是考古和生物探测,但毕竟不是安全区域中,所有的队员都还会面临着潜在的生命危险。 训练营就是来教授她们如何应对突发情况、和危险失控的机器人斗争;而为她们授课的老师,则都是军队中的人,拥有着丰厚的作战经验。 这场封闭式训练中,来上课的老师各色军衔都有,大部分人都会选择隐瞒自己的真实头衔,以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很多专心上训练课的队员来说,等到特训结束,他们往往也只知道老师的姓氏,或一个虚假的名字。 “……比如,’洛林’听起来就很像假名字,”训练营中刚认识的朋友娜娜说,“你注意到了吗?院长对他毕恭毕敬,显而易见,他的军衔一定很高……但我不记得那些年轻有为的军官中,有人姓洛。” 艾薇诧异:“你认识很多军官吗?” “……简单的了解啦,”娜娜小声,“不过只是从新闻报道中看他们的名字,你知道的,网络上不会公开他们的照片。” 艾薇抬头,她被太阳晒得一脸汗水,黑色的特训服吸热,身体就像被塞进烤炉中的番薯。 眺望不远处高高的、领导和老师们讲话的台子上,那个叫做洛林的老师。 看到对方时,艾薇的心不自觉停了一拍。 好英俊的一张脸。 远距离和烈日甚至无法让她看清对方的相貌,单单是模糊的脸庞,也足以让她感觉到审美被完全满足的欣悦。 他笔直地站着,黑色军服严格地包裹住所有情绪和感情,只露出脖颈和面部的皮肤,就连双手也覆盖着军制手套。 隔着人群,他正看向艾薇的位置。 两人视线接触。 顿一顿,他冷淡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