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慌忙中大喊:“不能做在我家里,否则,以后就没有客人敢上门了。” 最后,这帮流氓将汪寿华塞入麻袋,运到枫林桥活埋了。 当年的血雨腥风犹如昨日,杜月笙好不容易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回到当下,问:“小朋友,你不知道我杜月笙与共产党有血仇吗?” 邹士夔一下子懵了。他年纪轻,不了解这段过节,贸然说出的话竟引来杀身大祸。 杜月笙继续说:“民国16年,上海清党,共产党头子汪寿华到我公馆赴宴,结果被捕活埋在沪西枫林桥(今肇嘉浜路枫林路一带)。没想到多年以后,共产党还敢登门杜公馆。” 杜府的门徒保安将邹士夔团团围住,用麻绳捆成一团粽子。 万墨林拎住邹士夔头发:“你是想被杖毙活埋呢,还是想装入麻袋抛到黄浦江里,做个氽江浮尸?” 邹士夔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但事已如此,他反倒镇定下来,索性大喊:“我今天就是来送死的,我死不要紧,我的同志会为我报仇!” “你不怕死吗?” “怕死不当共产党!”邹士夔倔强地回答。他睁大双眼,紧盯着杜月笙,脸上毫无惧色,只有愤怒与仇恨。 杜月笙与杨虎互看一眼,心底暗自吃惊,被这个年轻人不畏生死的劲头镇住了。沉吟半晌,杜月笙说:“如今不比当年。现在外敌环伺,日本人时刻准备插足华北华中,兄弟阋墙应该结束,放下恩怨一致对外才是正道。”他挥手示意让手下松绑,“说实话当年我做掉汪寿华,事后也后悔过。我做事讲究刀切豆腐两面光,这桩事情我没有做到两面光啊。” 杜月笙的话也说出了杨虎心中的思虑。想当年,杨虎与杜月笙一样,在“四一二清党”中为蒋充当屠杀共产党人的急先锋,可事成之后,不但没有论功行赏,让他升官发财,反而将他的兵权削去。最后,他只捞到国民党第四届中央监察委员的虚职。从此,杨虎的不满情绪也就愈来愈强烈,开始另辟蹊径,不再死心塌地走铺设的道路。 邹士夔挣脱捆绑,见杜月笙态度有所寰转,于是趁此机会继续游说:“杜先生,一念可以成佛,一念可以入魔。既然您深明大义,应该不难做出正确选择。只要杜先生肯帮忙,共产党不会无动于衷,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 “这件事我与杨司令可以出面调停,一句闲话的事。不过,你人小口气不小,敢夸口一笔勾销,你在贵党是什么身份?” “你一会儿是傅醒华的人,一会儿又称与共产党尖峰有联系,你到底什么来路?”杨虎问。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杜先生、杨司令不必刨根问底。总之我代表尖锋,感谢杜先生杨司令帮忙。” 望着邹士夔离去的身影,杜月笙对杨虎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当年汪寿华身绑炸弹来我府上敲诈勒索的时候,比他还年轻。共产党,不简单!” 然后他吩咐万墨林,调查邹士夔背景。 邹士夔走在回家的路上。午夜,正是上海滩夜生活最高潮的时刻,霞飞路上霓虹璀璨,各色商品的灯箱广告耀人眼目,其间夹杂着土耳其浴与日本按摩女郎搔首弄姿的巨幅照片。马路上人头攒动,酒吧与舞厅传出震耳欲聋的爵士乐,一阵阵鸦片的独特芳香从花烟馆弥漫到马路上,勾魂摄魄。 邹士夔赶一天路,早已腿脚酸肿,口干舌燥。可他的心情是雀跃的,像沐浴着春风。他一刻不敢停下来歇歇脚,只想着尽快将好消息告诉剑瑛。 走到一条弄堂前,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 “小阿哥,来白相相(沪语,玩)。”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用手勾住他胳膊。法租界不禁流莺,每到华灯初上,成百上千的各色野鸡也陆续登场,流窜在街头巷尾。她们往往在弄堂深处租房子,作为行苟且之事的场所,时人称为“钉棚”。 因为声音熟悉,邹士夔仔细看着她的脸,想从脂粉后面看出真实的面容。由于脂粉太厚,这个女人看不出年龄,他依稀可以辨出,似乎是在他家旁边弄堂口搭棚栖身的苏北难民。他们一家五口,一个五尺男儿带着妻子与三个孩子逃难到上海,男人租一辆黄包车拉,女人替街坊邻居涮洗缝补,三个半大的小子与邹士夔混得烂熟,常常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身后要吃的。 邹士夔纳闷,眼前的女人与苏北难民的女人十分相似,她怎么会沦落到做野鸡?她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正疑惑间,那个女人似乎认出了邹士夔,连忙缩回手,飞一般逃进黑暗的弄堂里。邹士夔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其他流莺牵绊住。 “小阿哥,我比她更年轻,你挑我呀!” 邹士夔摆脱纠缠,继续赶路,心情却陷入低落。上海是有钱人的天堂,却是穷人的地狱。军阀流氓作威作福,而贫苦的人流离失所,无衣无食,这是一座建立在地狱上的天堂。夜风吹来,邹士夔发现眼眶周围凉凉的,原来是眼泪不知不觉淌落了。 回到剧团已经是凌晨,邹士夔抬头瞧剑瑛住的亭子间,灯光仍然亮着。他推门而入,一屋子的人在等他。剑瑛热切地盼望他,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邹士夔累积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喝口水,慢慢说。”严经理把茶杯交给他。 邹士夔贪婪地灌下一大口水,一抹嘴,说:“事情有苗头,进了杜公馆碰到杜先生与杨司令,他们答应帮忙。” “真的吗?”严经理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他们答应了呀。” “有没有什么凭证?比如写张手令给你?”严经理追问。 “他们嘴上说的,没有写手令。” 严经理沉默不语。 “你骗人的吧?杜公馆哪里是说进就能进的。”区祖望提出质疑,“即便让进去,你一个无名小卒,杜月笙哪里会答应替你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