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越狱以来,已经过了四十天。这是戏剧性的,无时无刻不紧张、焦虑的四十天。亏了吕丝太太给我提供的避难所,我头一次能够头脑冷静地审查我的计划,清醒地、差不多科学地总结自己的成功和失败。 首先是失败方面,虽然这一戏剧性事件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但是发生了丹尼丝的叛卖,使盖世太保能够发现我在圣杰尔曼、维西内和徐雷纳的踪迹,结果使圣杰尔曼的两姊妹,奎里先生和夫人以及小帕特里克等被捕。谈到我个人的责任,我有两个错误,第一个是没有及时把乔琪送走。第二个则更为严重,就是用梅太太做联络员,她太脆弱,太没有经验。通过她,德国人知道我在布尔·拉。雷尼,同时又知道了乔琪在博斯的地址,知道了我同斯巴克的联系,以及同科瓦尔斯基的约会。我的成功是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对潘维茨的进攻给以还击:及时给斯巴克报信,使科瓦尔斯基以一发之差没有落入魔掌,还有我依然逍遥法外。 通过所有这些事情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出了事才临时应付,就必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应该建立一个组织,避免再发生这样大的损失。因此我决定成立一个监视-行动组,由有经验的战士组成。 根据这个计划,阿历克斯·勒索沃尔成为我的一个理想助手。 阿历克斯不是“红色乐队”的战士。他原籍是俄罗斯人,到法国时,还是个小孩子,在外籍军团呆了几年,加入了法国籍。他是个牙科技师,战前,在安亭大街有一个大化验室。 政治上,他的党派关系很深,是共产党积极分子,西班牙内战时期到过西班牙,在那里学到了一门专业,这对于敌人来说是很可怕的:他制造一些小型爆炸装置(书、信,各种包裹等),然后寄给西班牙人民的刽子手。这办法曾经屡屡得到成功。 早在阿历克斯的妻子米拉还在特拉维夫上中学,我就认识她了。她出生于巴勒斯坦,从那个时代起,便参加了共产党的战斗。 阿历克斯是1941年来向我要求参加工作的。他受过军事训练,富有冒险精神,爱好活动,因此适宜担负最危险的任务。但是,情报中心迟迟没有表示同意让他参加工作。这样,他就参加了另一个战斗组织。 我被捕后不久,别动队对他发生了兴趣,因为他的名字出现在破译的密电上。我设法把事情拖延下来。因此,阿历克斯得以逃脱盖世太保的调查。我的干预本来有可能在更长的时间发生作用,可惜,西班牙反间谍机关向潘维茨和他的特务提供了他的照片,并指出这个人,按当时流行的说法,是个“特别危险分子”。 一旦被捕,阿历克斯会立即被送交西班牙当局。有一个时期,我居然把别动队的调查引到法国南方去,而我知道他就躲在巴黎。他周围的包围圈愈缩愈小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越狱了。我头一件事就是给他报信。我劝他加入一个游击组织,他则要求我同他一起上山打游击。我告诉他我不考虑这种可能性,于是,他向我建议: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断绝以前的所有关系,协助你工作。”关于他提出的断绝以前的关系,这是最起码的安全措施。我们之间的协议定了下来。我还在布尔。拉。雷尼的白宫养老院时,我们就拟订了一个行动计划,包括建立一个特别监视组。一开头,阿历克斯应建立一个六个到八个人的小组,每人都须担负特定的工作。但是严格规定,他们之间,互不认识。任务是步步注意别动队的活动,识破它的阴谋。想法予以对付,给有危险的人报信,帮助他们逃跑,建立必要的联系等等。 1943年10月底,我在吕丝太太家再见到阿历克斯,他并没有虚度时间,同共产党的联系已经建立起来了,五名有经验的战士随时准备行动。我知道阿历克斯很有办法,便要求他给我搞张身份证,证明我在法国北部经商,出生的村子已经被轰炸摧毁,市政府被夷平,民政档案全部失散在废墟里。 除此以外,我这个不幸的工业家还失去了亲戚、朋友和家 阿历克斯·勒索沃尔和我决定以后在一个新的地方会面,吕丝太太正在为我们寻找这个新地点。 自从越狱以来,我主要关心的是设法使莫斯科能够继续进行“大赌博”,这是我全力以赴的。我写了两封信给潘维茨。通过审问乔琪·德·温特,他对我的意图就更加想入非非了。乔琪严格按我的指示办事。原先说定,万一被捕,她就假装对“大赌博”这个十分复杂的问题一窍不通。她证实了我给潘维茨信里所写的一切,又说,我常常谈到单独媾和,还经常提起卑斯麦克。 可是,潘维茨知道“大赌博”的成败取决于我是否积极参加进去。他相信这一点,这是最重要的。这时,他十分着急,这对我是有利的。为了充分加以利用,我便在苏珊·斯巴克被捕后,给他写了第三封信,提醒他被捕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获释。我还威胁说:“如果你不释放人质,我就毁掉你的“大赌博”。”为了不让人对我的决心有半点怀疑,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再次勒令他照办。以后事实表明:在这方面,我得到了满足。但别动队队长却惊慌失措起来。 我刚刚再遇到阿历克斯·勒索沃尔,他便给我看一份意料不到的文件。 “你瞧,”他对我说,“这是你朋友的一份礼物。” 礼物!这不过是一份电报的抄本,是发给所有警察机构的:“搜索让。吉尔伯。曾打入警察组织,为抗战效力。已携带证件潜逃。无论如何必须予以逮捕。有事向拉方报告。” 附在这通知上的有我的照片,是我被捕后,从盖世太保那里拿来的,还有关于我本人的详细描写。说是凡提供线索的都可以得到重赏。同时,在法国、比利时、荷兰,盖世太保和德军情报部的所有部门,德国的一切行政、经济和军事组织都收到这通知书,还附有我的照片,上面注明:“潜逃间谍,极其危险。” 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潘维茨的行动表明,他对我使用的战略,有了一个转折。 我和阿历克斯研究,什么东西促使别动队队长改变办法呢?事实上,我们看到,迄今为止,潘维茨及其喽罗把追捕我的工作完全垄断在自己手里,避免惊动法国警察和占领军。他确信我逃跑后并没有能够同情报中心联系上,便试图使情报中心认为我完了。关于这个意图,我们是有证据的,因为,我们知道,肯特奉命向情报局长发了一封电报,说我逃跑了。按照潘维茨的想法,情报局长就会因此发现我曾经被捕,就不再信任我了。他希望,由于把我说成是潜入警察内部的一个挑衅分子,抗敌组织就不会再理会我了。把拉方这个名字加上去,目的是把这件阴暗的事情搞得更混乱。 这就是潘维茨的意图。我不会忘记他的主要野心是要把我抓住。此后,所有德国大兵,警察部门的大小喽罗,受豢养和驱使的投敌分子,形形色色拿津贴的特务,一直到垂涎那些赏金的家伙,都奉召追捕我和告我的密了。眼睛尖的人,记性好的人随时都威胁着我。幸而我的外表,同盖世太保散发的照片,大不一样了。我的脸庞已经没有过去丰满的线条。我还蓄了大胡子,带上了眼镜。另外,吕丝太太给我找到了一个窝,符合安全原则的一切要求:1943年11月,我安身于梅尼大街里昂信托银行的一个职员家里。 人家把我的身世说得同当时的情况完全相符:我在世上孤苦零丁,一身是病,时运不济。在一次空袭下,我失去了所有家人。我在楼梯上遇到的邻居,道听途说,得知我的不幸遭遇,都对我表示极大的怜悯。我的房东让先生是个单身汉,可惜我忘记他的姓了。他是个沉静、聪明的人,我同他很合得来。他远远没有想到他收留的是个什么人。我栖身的地方显得这样可靠,这样舒适,我就住在那里,直到1945年1月才到莫斯科去。 潘维茨从我给他的上一封信中,听到了我的呼声。由于害怕我向情报中心揭露“大赌博”的真相,便接二连三地释放一些人,与此同时,又放出所有的鹰犬来追捕我。1944年1月8日,他又让人在报上刊登广告,明确地说:“帕特里克身体很好,已经回家了。”不久后,奎里一家都恢复了自由,梅太太原先被判了死刑,后来,好象是由戈林亲自决定,也得到同样的优待。 别动队队长的主意真是层出不穷。这个时候,他又搬出一种新的战术来,是正统的办法,但极为危险。他把我理应认得的或理应曾经认得的人,都进行了统计,并威胁他们,如果我来访时不报告,就要把他们逮捕。阿历克斯和我一知道这种敲诈,便马上列出可能受到注意的人的名单来,并派人给他们报信。 我询问了以往的老相识,证实潘维茨的威胁是真的,而且已经采取行动了。我们访问了一家内衣商店的女业主,我认识她多年了,她的店子就在豪斯曼大道,西梅克斯公司的对面。她告诉我们说,好几个人,其中我们认出有肯特(根据她给我们的描写,是肯定无疑的),他们到她家里来,并把交易摆在她面前。她给吓坏了,便答应了他们什么时候见到我,就向他们报告,并把我拖住,等他们到来。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师也受到了同样的敲诈和威胁。当我还以比利时工业家面目出现的时候,她在皮加尔广场附近租过一个房间给我。那个可怜的女人看见我站在她面前,差不多要昏过去了。她告诉我们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又是肯特,来给她看了派出所所长的证件,念了贝当元帅的一封信,鼓励那些“好法国人”告发他们国家的一个凶恶的敌人,名叫吉尔伯先生。贝当的名字把这个女人吓唬住了,因为她很相信贝当的胡言乱语,但是她总疑心这封信是假的。肯特和他的同伙逼着她签了一份声明,证明她读过这封信。他们又想起了我以前曾留下一个行李箱在她家里,就命令她采取那家内衣店的女主人的办法:也就是说,见到我面时,就到楼下打电话,同时留我坐一会儿。 我们的访问把这个可怜的女人吓成那个样子,叫人看了真难受。 “要是他们又来了呢,要是他们又来了呢,”她不停地一再说,“要是他们知道我不报告······” 我体会到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因为我的缘故冒着很大的风险。也许,再来一次调查,她身体就会吃不消。 “请听着,”我告诉她说,“我们一出门,你就赶紧去打电话向他们报告我来过了。你给他们解释你没有办法报告得更快,这样就没事了······” 她十分吃惊地望着我,心里想也许我疯了,但是我觉得,在内心里,她感到轻松得多了。 我拿回我的行李箱子。我们刚刚一出门,就看见她去打电话了。阿历克斯打量着我,满腹狐疑。也许,他也同那个妇女一样感到惊愕。他没有对我说什么。我不慌不忙地往前走。最后,还是我打破了沉默: “我了解他们,”我对他说,“今天是星期天,一个大好的下午·····索赛街不会有很多人的,大多数人都在附近的咖啡店里······” 我没有弄错。解放后,我想了解这个故事的结局:当时别动队的人正在花天酒地,受到了打扰,很不乐意,晚了三个钟头才到达那里。于是,我给潘维茨写了第四封,也是最后一封信,告诉他说,我病了,决定退出活动。我又说:“你可以继续“大赌博”,我不来妨碍,条件是你不得再逮捕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