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知道有新贵即将崛起,要么示好,要么打压。 然而云风篁同云氏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可以说是恩怨交缠。 如今皇帝明确表态要重用云氏子,甚至已经打算将先帝嫡女下降,云风篁无法打压,可示好的话,且不说她不甘心,就说云氏也不会相信。 这就比较尴尬了…… 云风篁思索了好几日都没有一个比较妥当的主意,不几天又到命妇入宫觐见的时候,翼国公夫人到兰舟夜雨阁来请安,顺便看望秦王,给云风篁捎了一盒糕饼。 “府上有喜事?”云风篁拿起糕饼瞧了眼,认出是帝京这边办喜事才专门做的花糕,就问。 翼国公夫人带着些许不安,强笑着道:“是呢,前些日子,妾身的儿妇有喜,大夫说,八成是个男胎!” “那可真是件大喜事。”云风篁微微含笑着恭喜她,只是眼中毫无笑色,“本宫就祝夫人与国公爷早日抱得嫡孙了!” 好想现在就弄死这云氏满门…… 翼国公夫人也知道她心情不好,并不敢多言,稍微聊了几句就借口去看秦王走开了。 她前脚离开,云风篁跟着就将茶碗砸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左右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江莱仗着年纪大,从前在江氏跟前时也体面足,赶过来劝她冷静:“不管您跟翼国公府怎么个龃龉法,外头看您跟他们都是云氏一族的。世子妇既然有喜,您该为他们高兴才是,还得赏赐些东西下去,好教人知道您对公府一向礼数周全……婢子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云氏坑了您一把狠的,要不是您自己机灵还有福大命大,怕是就……如今他们平安无事的,甚至始作俑者还有喜了,换了谁不觉得刺心?可如今翼国公夫人小心翼翼的过来给您说这消息,您得有贵妃的气度。”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谁知道会怎么样?” “您想想您进宫那会儿,高高在上的娘娘们,如今几个没有被您踩在脚底下?” “咱们家家底薄帮不了什么,可是娘娘,您也好,家里的公子们也罢,都还年轻!” “您想想看翼国公什么门第什么权势,自从您得宠后他们是什么姿态?” “您心里不舒服的时候,他们更是惴惴难安!刚刚翼国公夫人过来说这消息的时候,您想她难道能平静吗?她要是有的选,她肯定不想来告诉您!为什么还要来?不就是怕您从别人那儿听说了,越发的心生怨怼?” “甚至说他们没把您当自家人?” “您看他们其实过的也不好,心里有没有痛快些?” “……”云风篁阴着脸,哼道,“那贱婢自己倒是怀上了,本宫的亲生骨肉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哪!” 江莱心里也愁,虽然她们这些江氏派进来的陪嫁都口口声声说秦王跟昭庆公主养好了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实际上,自家主子能有亲生骨肉的话,这两个算什么呢? 不过如今云风篁这么讲了,她就说:“这才怀上,且不说能不能生下来,谁知道生下来的又是个什么玩意儿?那小韩氏不是个好的,难道还能养出什么好东西?不定十八年后是个败家子儿,见天的给家里惹祸!这亲生的不拘长什么样子,也只能认命。这情况,要婢子说,像娘娘这样就很好。现成做母妃,底下孩子不听话了,就冷落下去,只管疼那懂事体贴的。再省心没有!这要是亲生的,您舍得?” 云风篁冷笑道:“本宫为什么舍不得?亲生的又如何?亲生的本宫为他们付出更多,敢不听话本宫能饶了他们才怪!” “您如今没生当然这么想。”江莱就笑了,意味深长的那种,“当年夫人没出阁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呢?后来被您气的直揉胸口,巴掌都扬起来了,最终还是拍着桌子让您出去了事。这没生的时候,什么狠话不能说啊,等亲生骨肉落了地,婢子保准您什么也舍不得了。” 这话说出来又后悔,因为云风篁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生,讲这个不是戳主子的心么? 她赶紧岔开话题道,“您要是想叫那小韩氏不舒服,如今也是个现成的机会。等会儿翼国公夫人看完了秦王殿下,肯定还要过来给您请安的,您就跟她提一提担心小韩氏怀孕了世子房里没人伺候的话,翼国公夫人就算不乐意,也肯定不会驳了您的面子,回去了必然要给世子房里纳人,到时候……” “这样还不是便宜了那云栖客,他也配?”云风篁冷笑,“当初坑本宫的固然是小韩氏打头,这云栖客难道就没有错了?要不是他昏了头打本宫的主意,本宫至于被小韩氏记恨上?” 江莱张了张嘴,其实她觉得云栖客好像也没做什么,无非就是少年人天真,看到喜欢的女子就认定了想娶但没娶成而已。 既没有轻薄的举动也没有说云风篁不好,更不曾对云风篁不利,这……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云风篁已经道:“这种小手段没什么意思,一则便宜了云栖客,二则翼国公夫人跟那小韩氏是嫡亲姑侄,哪有做姑姑的不偏袒侄女的?尤其侄女还怀了孕!咱们宫里头不就有着现成的鲜明例子?就算给后院里塞几个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种小打小闹,反倒显得本宫小家子气。” “那咱们就先按兵不动,等将来有机会再……” 江莱话说到一半被打断:“将来?谁知道将来什么样?陛下如今就打算重用他们了,日后谁看谁脸色还说不定呢!” 云风篁气呼呼的说道,“罢了,你且下去,让本宫一个人好好儿的静静。” ……傍晚的时候淳嘉过来,没见贵妃出迎,就知道八成出什么事儿了,问了守门的宫女,宫女面露难色:“禀陛下,今儿个翼国公夫人走后,娘娘说想一个人待会儿,不许进去打扰。刚刚婢子想进去禀告圣驾前来,才叩门就被呵斥了。” “朕知道了,你们且退下。”淳嘉虽然忙于政务,不会专门去关心臣下们的后宅私事,但翼国公毕竟是他的左膀右臂,又素来忠心耿耿。 云钊膝下就云栖客一个嫡出子,云栖客嫡妻怀孕,淳嘉自然有所了解。 就在前不久,他才发下赏赐去,只是考虑到贵妃同云氏的纠葛,没在云风篁跟前提。 此刻听着翼国公夫人走后云风篁开始不对劲的,哪里不清楚是什么事儿? 他打发了周围的宫人,亲自上去敲着门,温言细语的哄了好一会儿,云风篁才非常不情愿的让他进去。 入内就见屋子里黑洞洞的,也没点灯。 淳嘉摸索着将几盏宫灯点亮了,转头就看到云风篁斜靠在软榻上,披散着头发,双眼红肿,神情委顿,不禁叹口气,上前劝道:“太医都说了,你还年轻,好好儿养着……” 云风篁也不看他,就盯着不远处的殿砖,面无表情。 等皇帝说了一大堆的安慰话,才淡淡“嗯”了一声,压根儿没听进去的那种。 淳嘉就很为难,思索了一番如今能够宽慰贵妃的事情……好吧根本没有。 论位份她已经仅次于皇后,论在后宫的地位权势皇后都要让着她几分,论子嗣膝下已经抚养了一子一女,论前朝的恩典其兄弟能够被重用的现在都在被栽培,由于君臣对纪氏的忌讳,太过抬举的事儿不管是群臣还是皇帝自己都没法通过……顶多给点儿衣料首饰的,但小事也还罢了,这种涉及到亲生骨肉的问题,怎么可能是区区财物能够哄好的? 踌躇了会儿,皇帝试探着道:“听说后山荷花开的极好,明儿个我陪你去瞧瞧?” 也能散散心。 云风篁不要,她甚至不耐烦看到淳嘉在跟前,淡淡的推辞之后,没跟他想其他注意的机会,就说自己今日身子骨儿不大舒服,打算安排个宫嫔给淳嘉侍寝。 淳嘉这会儿没心思睡宫嫔,想再哄哄她的,但被强行赶走了,只能去宫嫔那儿歇着。 也不止这天,接下来好几日,贵妃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至于兰舟夜雨阁上下都跟着绷紧了不敢造次,生怕触霉头。 淳嘉无奈之下,这天就去了丹若庭,德妃正欢欢喜喜的迎了他进去呢,没说两句话,皇帝就示意将人打发了,然后虚心请问德妃,该怎么让贵妃开心起来? 德妃:“……” 虽然挺扎心的,但她毕竟不是贵妃。 皇帝亲自问了她不管心里多酸,肯定还是要帮忙想办法的。 “姐姐素来性-子好,却不知道这两日怎会恹恹不乐?”德妃不太清楚贵妃情绪低落的原因,之前在皇后面前请安时倒是旁敲侧击了两句,贵妃没回答她就不敢追根问底了,此刻皇帝说起来,她就顺势打听。 等听皇帝含含糊糊说了经过,德妃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道:“陛下是说,小韩氏间接害了姐姐子嗣缘分浅薄,如今自己却有喜了?您还给小韩氏赏赐了不少东西?” 淳嘉说道:“那也不过是看在了翼国公的面子上。” 但得着好处的还不是小韩氏娘儿俩?妾身打赌贵妃姐姐现在生吃了那娘儿俩的心思都有了! 这情况您让妾身给您出主意? 对不起,妾身有这本事妾身还用得着在贵妃姐姐跟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早就将贵妃姐姐哄的眉开眼笑狐假虎威骄行六宫了! 德妃心想这差使自己办不成,但就在她将要开口推辞时,淳嘉柔声说道:“爱妃素来同贵妃要好,情同嫡亲姐妹,一定是六宫之中最了解贵妃的人,如今朕无计可施,也只有爱妃能为朕分忧了。” 那拒绝的话顿时就卡在了喉咙里说不下去了。 一则是德妃很久没看到如此温柔的天子了,尤其淳嘉本就俊秀非常,亲政以来因着权势逐渐收拢的缘故,原本温润如玉的富家子弟气质逐渐为帝王该有的威严霸气所取代,灯火之下一瞬柔情实在令人沉醉;二则皇帝都说了,觉得她跟贵妃最要好,这也是德妃日常特特表现出来的,这会儿再说个“不”字,岂不是显得她对贵妃都是面上情,其实并不真心关心云风篁? 这要是传到云风篁耳朵里,那简直太可怕了…… “陛下,妾身以为,这件事情,该怪翼国公!”德妃心念电转,就这种仇怨哄好贵妃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德妃都在考虑贵妃日后坑小韩氏母子时自己是帮忙递刀子呢还是帮忙递刀子了。 反正就她对贵妃的了解,贵妃绝对不可能跟小韩氏母子,乃至于整个翼国公府一笑泯恩仇。 如今想要贵妃一展笑颜,除非翼国公府连夜死绝。 当然她也明白,淳嘉同样不可能接受这个提议。 毕竟翼国公可是天子最要紧的支持者之一。 如果可以,德妃也不想得罪翼国公怔这种重臣。 但…… 一定要在贵妃、皇帝还有翼国公之间选择的话,德妃想都不会想,就会选择翼国公,“当初小韩氏她们谋害贵妃娘娘时,翼国公就该及时阻止!就算他当时不知情,可事后呢?只看小韩氏还是世子妇,且已经怀上嫡子就知道,翼国公压根儿就没处置这不安分的儿媳妇!陛下,这不是妾身偏袒贵妃姐姐,而是觉得翼国公平素口口声声说忠君,实际上行事却十分粗疏!” “您想人人都知道翼国公对您的忠心,若果这事儿真相曝露出去,翼国公府固然要受人指责,焉知不会连累陛下的清誉?” 德妃虽然不是特别有城府,作为大长公主的亲孙女,簪缨人家出来的嫡女,基本规矩还是懂得的,在天子眼里,尤其是淳嘉这种有明君之姿的天子眼里,重臣的一些私德问题其实不是非常要紧。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关键是重臣是否忠心、是否有能力。 此刻就给翼国公扣帽子,“而且小韩氏初入国公府就做下这样的事情,还带上了翼国公夫人跟贞熙淑妃,可见心术不正!放任这样的妇人在府中,岂不是放任云氏的家风败坏?如此失察在前,包庇在后,岂是家门之幸?这还只是对儿妇,试想如果犯错的是儿孙子侄,翼国公又会如何?” 最后一句话是德妃福至心灵加上去的,她并不清楚淳嘉打算重用云氏子,以平衡顾氏在定北军中的影响力。 这么说却是为自家子弟考虑。 因为如果皇帝不信任翼国公了,没准自家父兄就有一定机会了呢? 毕竟,她可是贵妃的人。 她自己说不动皇帝,得空还不能请贵妃帮忙美言么? “……”淳嘉沉默了一阵,摸了摸德妃鬓发,柔声道,“爱妃这想法,朕好好想想。” 见他不置可否,德妃又有点儿忐忑,心说是不是自己的告状技术不够高明啊,皇帝到底是听进去没听进去呢?又或者皇帝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