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原本就并非纵情声色之辈,如今子嗣众多,对后宫越发的不甚上心。”云风篁神情复杂的叹口气,说实话,皇帝这个态度,其实对她很有利。 不然的话,就算她自诩手段了得城府深沉,随着年岁渐长,也实在没信心一直弹压着一拨又一拨如花似玉的新人。 “这宫里早年就有过一位韦纥公主了,如今再来一位,纵然给了贤妃之位,陛下不上心,可汗还不是无法安心?若是要可汗安心,陛下难道还要专门抽空去临幸那韦纥公主?”贵妃说道,“且不说此举会给陛下添麻烦,就说陛下若是宠爱了这位韦纥公主,呵呵……后宫好不容易平静一番,指不定又要生出波澜来!” 毕竟,她这个纯靠帝宠到今日的宠妃,就不可能容忍宫闱里出第二位宠妃! 哪怕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因为云风篁如今前朝后宫行事,很大程度上,靠的都是帝宠才无往而不利。 没了宠妃的名头,外界凭什么对她唯唯诺诺? 她甚至可以不介意淳嘉悄悄的天天睡韦纥公主,但传出去就不可以。 而淳嘉在感情上,对云风篁还是颇为在意的,他就算出于政治目的要向如今的韦纥可汗表达出优容之意,却也不想委屈了陪伴自己十几年的贵妃;在大局上,这眼接骨上让云风篁失去宠妃的地位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云风篁膝下养着的四位皇子,秦王、七皇子暂时出局,九皇子与晋王却还有一争之力。 皇帝对这两个儿子抱着很大的期望,若是云风篁出了岔子,跟绚晴宫恩怨多年的中宫,还有其他贵妃累年得罪的人,怎么可能不落井下石? 而就算不考虑云风篁的心情,不考虑皇帝是否会心疼,单纯考虑云风篁的性-子,以及她盛宠多年可不是什么都没干,逼急了,指不定来个同归于尽…… 到时候即将开始的国本之争又添变数,不,甚至是皇家子嗣可能都要面临极大的损失。 这对于国朝不是好事。 毕竟韦纥此番的衰落,就是从老可汗去后,俩儿子争位造成的。这事情过去还没多少年,君臣都是亲眼见证者,怎么可能不防着自家重蹈覆辙? 他们辛辛苦苦打生打死的,才压了韦纥一头。 还在紧锣密鼓的算计韦纥下一代可汗人选呢,若这时候,自己这边因为一位韦纥公主造成皇家损失,岂不是成为笑话了? 所以最方便的做法,还是选个没机会大位的皇子娶了这位异国公主,场面上善待几分,也算是全了韦纥的体面了。 “如今不比从前,当年柔昆入宫时,韦纥虽然已经乱了,但细珐此人,打着为父报仇的幌子,对垒其叔,也算是野心勃勃。”云风篁同陈兢说道,“所以当时咱们不必给韦纥太多面子,有时候,甚至需要通过敲打柔昆、伊西这些人质,好叫细珐安分点儿。免得他们欺我天朝仁善,得寸进尺!但眼下,韦纥元气大伤,新晋可汗从出身到本身的才干能力,都不足以服众。全靠国朝扶持,才能够承位。” “这样的局势,对国朝来说,有利有弊。” “好处就是可汗无力反抗国朝,甚至,还得想法子同国朝走的更近、绑得更紧。毕竟一旦国朝换人支持,他将毫无办法。” “这也是他明明已经即将迎娶信成,却还是要请求嫁个妹妹进皇家的缘故。” “信成到底不是皇家血脉,可汗自然要担心,哪怕他娶了信成,也不被陛下当自己人看待。” “嫁个亲妹妹过来做公襄氏的媳妇,虽然很多时候也未必派的上用场,好歹让他多个理由自我安慰。” “坏处就是,累年战事下来,两国之间黎庶互相仇视……本宫这儿也不说谁对谁错了,就如今,你觉得韦纥黎庶,还有诸多权贵,心里对我国朝,是怎么个想法?” 陈兢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斗胆,韦纥想必是不识抬举的。” “正是这个理儿。”云风篁微微颔首,“国朝看来是手下留情,在他们眼里,却仍旧是仇深似海……其实寻常黎庶的怨怼也还罢了,关键是权贵必然会利用这样的情绪,攻讦政敌。可汗年少,出身又不高,在国中没什么依仗,能够在这个位子上坐着,纯靠国朝如今弹压着韦纥……但你要知道,这种弹压是不可能长久的。” “韦纥终究不是蕞尔小国。” “不可能像那些属国一样由着咱们捏扁搓圆。” “国朝无法吞并,也无力将其彻底覆灭。所以,这事情就不能做绝。” “否则激起其国中大变,群情激奋之下,可汗恐怕都难逃一死!” “如此韦纥大乱,说不得反而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云风篁冷冷的笑了一下,“当初那细珐不就是这么出头的?要不是穆鄂跟诃勒打生打死的,穆鄂落了败,妻儿四散而逃,他从前在穆鄂膝下一点儿都不打眼,也有资格打出旗号来,自承正统嗣子?” 贵妃轻叹道,“韦纥从前一直肆虐国朝边关,甚至前朝衰弱之时,他们一度肆虐中原。有着这样的过往,错非被国朝打到亡国灭种的边缘,否则是决计不会心甘情愿,长久臣服国朝的。现下可汗由国朝选立,大阏氏由国家出嫁,已经是很好了。再逼迫过甚,只会适得其反。故此,这会儿对他们的人,反而要安抚一二。” “不然,指不定国朝汲汲营营多年,便宜了谁呢?” 陈兢听的有点儿恍惚,也叹道:“娘娘高瞻远瞩,奴婢望尘莫及……便是中宫皇后,枉为隆平侯之女,想必也想不通这些罢?” “她想得通想不通都没什么关系啊。”云风篁并不觉得自豪,“顾氏高门,她有长辈,长辈有幕僚,而本宫有什么呢?日后结果,只看胜负,并不单纯是本宫跟她之间的争斗。若只是本宫同她……本宫还用得着这样操心么?” 她就没把继后看在眼里过。 数日后淳嘉终于做出了决定,是绚晴宫最不期望的,韦纥公主定给了六皇子。 云风篁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只是叹口气,甚至都顾不上伤心失落难过,便忙不迭的监督起了晋王的功课。 而卧霞楼却颇为意外,皇后甚至再三跟报信的宫人确认:“是小六,不是秉儿?” 见宫人肯定,顾箴挥手让其退下,一时间有点儿心情复杂。 是没想明白当初贵妃亲自推荐的三皇子,听着消息皇帝也很认可,怎么才几天,就变成六皇子了呢? “娘娘,前两日陛下借口考校功课,频繁召了两位殿下去醒心堂,莫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左右提醒她,“当时您怕打扰了两位殿下温书,会在御前发挥不好,特意忍着没召见,这会儿应该可以召两位殿下过来询问了吧?” 也是。 皇后于是命人去召了两位皇子前来。 须臾三皇子与六皇子联袂而至,这两位皇子的气质其实很相似,或者说,三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的气质都很相似,温文尔雅,神似淳嘉没亲政的时候。 只是仔细端详,才见有着细微的差距,三皇子的文雅里透着坚忍;六皇子是发自肺腑不在意的恬淡;七皇子则是宠溺里长大的平和。 论长相,三皇子与七皇子都比较肖似淳嘉,当然,七皇子是所有皇子里,最像淳嘉的一个。 六皇子的轮廓,却比较随生母了。 他生母李氏早先是云风篁宫里的宫嫔,寒门良家子能够进宫,容貌自不必说,毕竟这是她们进宫最大的依仗了。 故此这位皇子其实底子不坏,就是天花的时候没看护好,脸上落了许多痕迹,不免有碍观瞻。 尤其是他的兄弟姊妹们,大抵姿容出众,相比之下,就显得六皇子格外的触目惊心了。 好在这位皇子可能因为命途多舛的缘故,早就养成了谦冲恬淡的性-子,平素深居简出的,不争不抢,自顾自过日子,倒也没什么自怨自艾的举止。 算是很让皇后省心的孩子了。 即使如此,但顾箴对他其实没多少感情,主要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论这位皇子的身世,还是转了好几手,尤其是从安妃手里待过,当初也是云风篁逼迫,皇后不得已才收养下来……除了按着规矩给吃给喝,皇后就没花过其他什么心思。 此刻这孩子被皇帝决定要迎娶韦纥公主了,皇后心里倒是有些懊恼。 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这么个孩子…… 那他会不会知道本宫这些年来对六皇子的疏远冷落了? 种种想法浮上心头,皇后定了定神,缓声说道:“你们父皇才决定的事情,你们可知道了?” 三皇子跟六皇子对望一眼,三皇子道:“回母后的话,可是关于韦纥公主的婚事?儿臣跟六弟来的路上听宫人说了。” “本宫记得之前这门亲事是打算说给秉儿的。”皇后一眨不眨的观察着他们的神情,“怎么这会儿换成了小六?” 六皇子一怔,下意识的解释:“母后,儿臣没有……” “母后,儿臣们其实也不太清楚。”三皇子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两日,父皇多次召见儿臣跟六弟,但去了醒心堂,大抵是被考校些功课,有时候父皇忙碌,就让儿臣跟六弟在外头等。就在刚才,儿臣跟六弟还在一起温书,以备父皇今儿个继续召见。” 言外之意,皇帝为什么会转了主意,他们也不清楚。 顾箴闻言看了眼下首的一名内侍,见他微微点头,表示三皇子没撒谎,也拧起眉头,暗忖:“云风篁那贱婢蛊惑天子很有一套,这些年来,但凡她之所求,陛下几乎没有不答应的。这门亲事,她都说动陛下了,怎么还是换了人?” 她想了想,打发走六皇子,留了三皇子说话,“秉儿,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三皇子犹豫了下,才轻声说道:“母后,儿臣在父皇那儿,除了被考校课业外,的确什么都没听到。但儿臣这两日出入醒心堂,倒是偶然听到一事:父皇有意让韦纥可汗放宽了心,也是希望一定程度上化解两国之间的仇怨,故此韦纥公主出阁时,会派永春叔父与大哥一起前往代为迎接!” 皇后一怔,这规格是极高的了。 毕竟谢阔这位信成公主嫁过去做大阏氏,宗室里也就是益王送亲罢了。 当然皇后隐约听说,皇帝到时候可能会指派一两位皇子送亲。 但这个还没确定下来,确定的就是益王……为此益王从年前抵达帝京,至今没回去藩国。 淳嘉现下就两个近支兄弟,儿子们最大的才十三岁,算是勉强能用,但名望地位都不如两个长成的叔父。 这几年来,代表天子东奔西走以示恩宠的,都是益王。 大阏氏作为一国之母,地位比公主要高很多。 而且韦纥如今弱于国朝,按说那位韦纥公主嫁过来的时候,这边让礼部按着规矩派个人过去迎着也就是了。在宗亲地位里,仅次于益王的永春侯以及长子秦王一起出迎,是相当的加恩了。 想想上一位进公襄氏的韦纥公主柔昆,那是跟着使团过来,压根就没有专门出迎的待遇。 皇后定了定神,说道:“你的意思是……?” “儿臣揣测父皇的意思。”三皇子说道,“既然父皇有意借对韦纥公主的礼遇,安定韦纥上下人心,只怕,娶了这位公主的皇子,也会被父皇留在帝京,不必动身前往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