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宿营自然是一切从简,然而淳嘉帝都没说什么,其他人自不敢抱怨。 皇帝倒是对于云风篁没因此作妖表示了委婉的诧异:“委屈爱妃了。” 云风篁心道你真觉得委屈本宫,那就别带上本宫啊! 让本宫跟着帝辇慢悠悠的走不行嘛! 嘴上却道:“只要跟在陛下身边,哪里有什么委屈的?” “爱妃真是贤良淑德。”皇帝听着这口不应心的话,笑了下,同样口不应心的夸道,“实为妃嫔楷模。” 云风篁趁机道:“妾身区区婕妤,哪里敢当陛下这般盛誉?” 还真是时刻不忘记提晋位……皇帝想起来自己之前再三惋惜这妃子身为女儿身,虽然是场面话吧,也的确有过觉得这般聪慧机敏的人若是男子,可为朝廷所用。 这会儿却觉得云风篁是女子挺好的。 这要是男子,怕不是个官迷? 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对了,爱妃到了皇祖母跟前,千万记得一些忌讳。之前爱妃只是宫嫔,偶尔到庆慈宫,也待不了多久,皇祖母自不会计较。但此番过去,说不得要与皇后一样时常侍奉左右,自要留意。” 云风篁笑着道:“是。只是妾身出身寒微,却不知道太皇太后那儿都有哪些规矩?” 时常侍奉太皇太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毕竟她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里有空去亲自服侍个老祖宗? 遑论这位老祖宗是纪氏的人,她就是伺候的人家舒舒服服的,又怎么跟纪太后纪皇后纪暮紫那些血脉至亲比? 这种明摆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呢! 反正出发之前已经做了两手安排,要是太皇太后当真不行了,咽气之前她都赶不到的,顶多晚一步赶到之后用哭的格外撕心裂肺弥补下孝顺的形象;要是太皇太后是装的,那也得拖到她老人家“痊愈”再进行宫,届时说不得那边直接推说在静养不叫打扰,她还省了磕几个头的功夫。 她心里这么想着,对于淳嘉帝交代的太皇太后的喜恶倒是颇为留心,又听又问的,认真的紧。 嗯,虽然不打算亲自去太皇太后跟前做孝女贤媳,但这位主儿的性情还是要了解下的,免得不当心冒犯了都不知道,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正聚精会神之际,冷不丁皇帝问:“爱妃可知朕喜欢什么?” “……”云风篁一愣,旋即反应迅速的掩嘴一笑,“陛下当然喜欢悦婕妤跟妾身呀!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 淳嘉帝就有些惆怅,淡淡道:“爱妃说的是。” 但转眼就若无其事了,含笑道,“皇祖母为人宽厚,爱妃先记这些罢,时辰不早,该安置了,明儿个还要赶路。” 照淳嘉帝的说法,太皇太后的确不 是难相处的人。 当然这仅限于大家闺秀出身的后妃——跟纪皇后一样,世家出身的太皇太后,下意识的将跟自己一样从小被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子当成自己人看待,对于这些人,只要不是做出出格的举动,按着贤良淑德的标准来表现,她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意见。 至于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太皇太后也不会苛刻。 因为她压根不会给这类人跟自己时常接触的机会。 云风篁的出身门楣在太皇太后跟前是比较低的,不过得益于谢氏的精心栽培,纪氏一家三代在宫里的凤主们,对她的规矩还算认可。 所以云风篁取得太皇太后的喜爱应该不难……当然这话是淳嘉帝说的,云风篁对此只有呵呵哒。 这季节正暑热,野外蚊虫又多,可想而知野营简直不是人过的。 云风篁被迫加入队伍时已经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了,但皇家究竟是皇家,行路不便用冰鉴,就有匆忙之间取来的冰丝茵【注】,这是冰蚕丝织成的毯子,三伏天置于身侧,满座皆凉,价值千万。 还有辟虫的药丸、助眠的熏香之类,虽然诸般从简,却比想象之中要松快得多。 一夜无话,次日早上,侍卫呈上早膳,一行人用过,稍作活动,便撤了营地,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到了这日傍晚,他们恰好赶着驿站附近,遂快马加鞭到驿站过夜。 皇帝不欲太过惊动底下,这会儿只让侍卫出面胡诌了个散官的身份,因此此处小吏不算殷勤,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也就自去了。 云风篁算算这驿站到万年县以及绮山行宫的路程,觉得戚九麓那边若是顺利的话,约莫会选这儿动手。 因为离万年县近了恐怕会撤回去重新拾掇出发,离绮山行宫近了呢行宫的人可以来接应,总之还是在离两处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做手脚比较好,便于不想继续走的人找借口磨蹭。 这晚她还特别留意了下马厩的动静,然而到了第二天起来却也没什么异常。 云风篁还道自己估计错了,戚九麓选的不是这儿,结果这日出发之后没走多远,就被一条数丈宽的河流拦住了去路。 这河上原本是有桥的,不过此刻却已经被损毁了,而且损毁的非常彻底,就算皇帝下令让侍卫下马就地取材修缮,怕也不是短时间里可以过河的。 作为一个忧心太皇太后的天子,淳嘉毫不迟疑的下令强渡:“如今是盛夏,水位下降,朕观此河也不是很深……” 话没说完就被邓澄斋否决了:“水火无情,请陛下三思!陛下乃是天子,身系万民,岂能如此行险?!便是太皇太后知晓,必然也不希望陛下为了早日赶到行宫,出此下策!” 他这么说了,其他 随从也都七嘴八舌的附和,总之最后决定绕路。 这一绕路就绕出去几十里,算着路程少说要被耽搁一日——云风篁不动声色的,心里却有些郁闷,因为她让熙乐去给戚九麓递话,只是想将自己单独摘出来而已。 至于说淳嘉帝…… 呵呵,管他去死?! 反正她不相信这皇帝自己没办法,她现在就希望这皇帝多出招,她好摸清他的底细。 不然生死荣辱被人捏在手里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然而也不知道戚九麓是怎么想的,竟用了毁桥的法子,这么着,一群人都被一视同仁了,这不就是如了淳嘉的意么? 真是想想就觉得不高兴! 决定了,下次见到戚九麓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云风篁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意识的跟着队伍走,走了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忽然眼前一暗,才发现进了林子。 这林子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片山林——这地方其实已经是绮山脚下了,所以地势出现起伏并不奇怪。 只是望山跑死马,绮山是行宫所在山峦的统称,占地极为广阔。前朝皇帝选择避暑之地时,挑挑拣拣的用了左右风景最好的山头,距离此处却还有段距离,又是弯弯绕绕的,还得走上两天才能到。 看得出来眼下这山林少有人来,枝繁叶茂的,听得水声淙淙,愈发湍急,想是因为河流自山间流出的缘故,故而靠近山脚的地方水流迅速。若非两名侍卫持刀在前开路,四周的枝叶差不多扫的坐骑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行进当然是非常迟缓的,而且也不安全。 走不多久,邓澄斋就皱着眉问:“可还有其他的路?” 随从们低声商议了会儿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毕竟谁能想到会遇见好好的桥被毁了的事情? 他们基本上都只认得从官道去绮山行宫的路,就是眼下这条小路,那还是一名年纪比较大的侍卫想起来的。 “陛下,咱们要不先撤回去罢?”邓澄斋想了想,就驱马到皇帝身侧,低声道,“这儿林子太过茂密,就算咱们团团围住您,可这种山林之地,一侧就是山峦,若是有人手持利器居高临下……” 他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会儿的地形对他们很不友好,真有刺客埋伏左右的话,如皇帝当初亲自射杀邺国公夫人那样,给皇帝来个一箭穿心,那…… “山间草木茂盛,纵然有弓手埋伏在侧,也难有视野。”作为放在军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出色弓手,皇帝闻言微微摇头,表示邓澄斋过于忧虑了,但对于邓澄斋撤回去的提议倒是同意了,“不过此地过于荒僻,朕也觉得可以到附近的村镇找个向导问问,兴许还有其他过河的法子或者地方。” 于是队伍开始 掉头。 因着林间的路早已被枝叶挡住,只靠侍卫开路当然不会太宽敞,此刻空隙不过勉强容二马并辔。 按着身份,皇帝当然是被四面八方围起来的。 云风篁作为帝妃又是女眷,与皇帝的心腹邓澄斋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此刻队伍回撤,地方有限不便调整,皇帝遂让坐骑转向便是,至于原本的队伍,直接将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 这么着,却是云风篁与邓澄斋在前,皇帝在后了。 邓澄斋见状赶忙放慢速度,落后半个马身,以示对皇室的尊敬。 云风篁倒是一点不客气,还笑着回头跟皇帝招呼:“陛下,妾身甘愿为您前驱!” 皇帝对她这种刺头的行径早就麻木了,闻言只是一笑了之。 结果云风篁头还没转回去,就看到斜后方的密林里,倏忽飞出一点乌光,狠狠没入淳嘉帝坐骑后臀! 皇帝亲自骑乘的骏马虽然是经过多方调教确保脾性温驯的,到底只是畜生,却哪里吃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痛楚?! 当下长嘶一声,也不顾背上驮着人、前方还有云风篁这一人一骑,歇斯底里的发足狂奔! 云风篁面露惊色,想要躲避,然而兔起鹘落之间哪里来得及——连惊叫声都还压在嗓子里,已经连人带坐骑,被淳嘉帝的御马撞进了路旁的枝叶之中! 更悲催的是,她摔下去才发现……这底下赫然是个悬崖! 【注】唐有老人,遇老妪持旧茵,以半千售之。有波斯国人见之,曰:“此是冰蚕所织,暑月置之坐旁,满坐皆凉。”酬以千万。(明)高濂《遵生八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