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受委屈了。”谢无争神情阴鸷片刻,轻叹一声,说道,“若非谢氏门楣太低,娘娘何必受这等水性杨花之女的气?” 就云风篁的脾性,要不是迫切需要金溪郡主的出身,来提携谢弗忘,怎么可能接受云安夫妇的赔礼? 说不得就要直接开撕了。 “二十一哥言重了。”云风篁缓缓说道,“最委屈的还是弗忘自己,这事儿,本宫还没同他说开,只旁敲侧击了几句。毕竟这孩子性-子有些过于柔弱了,本宫担心,说太坦白了,会教他下不了台,往后越发的难堪。” 没办法,这侄子的性格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像谢无争,当年她给这堂哥讲了一下道理,对方对于高攀长公主接受良好。 这也是遂安不能生育,又因为云风篁这小姑子明摆着不好惹,故此下降之后,跟谢无争相处和睦,也算恩爱。 若是摊上了明惠那种脾气的,谢无争当年也是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的。 寒门尚主,如何可能一点儿代价不付出? 兄妹俩都是明白人,压根不会觉得无法承受。 然而谢弗忘不然,这侄子在云风篁眼里,有点儿琉璃人的意思。 她都不敢说什么重话,就怕本来就十分柔弱的谢弗忘越发的诚惶诚恐。 “弗忘……”提到这侄子,谢无争也不禁皱起眉,沉吟了会儿,才说道,“这孩子的性-子,确实得给他改改了。十哥去的早,往后四房可是指望他跟狸儿支撑起来的。他是十哥的子嗣,论起来地位还在狸儿之上,乃是四房的承重孙!总不能总是躲在咱们后头。孩子也有这么大了,过两年就要成婚。一个男孩子,却还没有昭庆她们强势,到底不是个事儿。” 围绕谢弗忘同云风篁讨论了一番,看看时候不早,谢无争也就告退而去。 他离开后不两日,就派人给云风篁送消息,就是遂安长公主已经打消了令谢青鸟、谢青鹊嫁与皇子的打算。 这让云风篁松口气。 同日她又接到个消息,皇后正在为十皇子说孟氏的孟婆娑为正妃。 “孟氏这两年不显山露水的,皇后怎会看上他们家女孩子?”云风篁微微眯眼,“而且还是孟婆娑……关于小七对那孟婆娑颇为感兴趣的事儿,外头可是知道?” “回娘娘的话,外头没人知道的。”近侍过来说道,“七皇子口风紧得很,当初要不是娘娘跟益王妃联手追问,他都不会透露半个字。后来就算说出来了,婢子们谁敢在外头嘀咕?而且十皇子在皇后跟前地位重要,想必不会只是为了给七皇子殿下添堵,就说给十皇子?” 这倒也是。 云风篁捏着额角,让人去打听,皇后为什么会看上孟氏女? 孟氏当然也是老字号的名门望族,只是……自从当年孟幽漪去后,孟氏洛氏又因宫变等事吃过大亏,虽然不至于说元气大伤,但在几个名门望族里,也就沉寂了下去。 皇后这会儿会选上他们,就很值得商榷了。 毕竟这眼接骨上挑选正经儿媳妇,终归不可能是为了孟婆娑贤良淑德罢。 陈兢奉命而去,尚未有着结果,殷衢那边倒是先来了讯息:“娘娘,殷尚书说,他手底下出了些事情,过两日,可能会被弹劾。到时候,多半是孟氏家主顶上去!” “怎会如此?”云风篁一惊,“这眼接骨上……陛下这是???” “娘娘,殷尚书说,其实并非是他行事不周,而是他主持吏部已经有了数年,便是如同当初的欧阳老大人一样,是不得不走。”近侍面色有些惴惴,毕竟绚晴宫这两年在前朝的势力,全靠殷衢支撑起来。 如今殷衢眼看着保不住吏部尚书的地位,很难说接下来的国本之争,绚晴宫会陷入什么样的处境? “……”云风篁脸色一下子阴沉无比,当年欧阳燕然告老的事情,她也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还很高兴。 毕竟这老家伙跟她短暂合作过之后,就很快选择了一刀两断。 哪怕抛弃一个嫡亲的、封了妃还生下皇嗣的孙女儿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走的时候贵妃是真的挺开心的。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也就五六年的功夫,类似的待遇就轮到她盟友殷衢了。 “娘娘,还有个事儿。”近侍打量着主子的脸色,想了想,又小声说道,“殷尚书让娘娘也别太失望,因为若是他揣测的不错,过两日,只怕驸马会有个不错的差使。” “陛下的帝王之术越发的炉火纯青了。”云风篁闻言,沉默良久,方才轻叹道,“这是掐着二十一哥还朝的功夫,对殷尚书下手,转头对二十一哥委以重任,既叫本宫不好发作,又弥补了遂安殿下,还叫天下人看到他对孝宗骨血的礼遇啊!” 其实站在淳嘉的立场上,数年换一次重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否则时间长了,凭什么忠肝义胆的臣子,也少不得尾大不掉。 再说了,重臣本身持身端正又如何?他的家人旧部,长年身处高位,受人奉承,如何能够个个保持清醒与克制? 五年上下换一拨人,原是对皇帝、对国朝、对黎庶都好。 要是这会儿被换下来的不是殷衢,云风篁只会赞叹皇帝的为君手段。 但现在,换下来的是殷衢啊…… 想到当年殷衢上位的时间,贵妃脸色又沉了沉。 那时候以为是殷衢功劳积累,彼时开始主持吏部,也是水到渠成。 如今看来,其实皇帝当时就为国本之争做了准备:擢升跟贵妃关系密切的殷衢,在这五年里,增加绚晴宫的势力。 而眼下绚晴宫已经有着单方面压倒中宫的意思,便找借口撤换了殷衢,好限制绚晴宫,给予中宫喘息之机,也是让两宫皇子的助力,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由此给予有志于东宫之位的皇子们,相对来说比较公平的竞争机会。 虽然殷衢去后,谢无争注定要被抬举到一个高位,但谢无争的年纪、出身、资历都没法跟殷衢比。 倒是皇后那边…… 云风篁沉默片刻,缓声问道:“孟氏可答应了婚事?” 侍者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没准话出来,但……但应该不会拒绝?” 这就对了。 贵妃心道,孟氏毕竟在世家之中积弱了些年。 就算乍得信重,一时半会的也不太可能迅速发展起来,少不得要靠联姻来借力。 皇后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说事败之后会不会被清算?以及站队皇后会不会受到储君之争的波及? 真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人家,也走不到这一步。 有几个按部就班能跟平步青云扯上关系的? 何况若是此番不想下场,孟氏也不必接殷衢的位子了。 淳嘉如今可不是就那么几个人手,不许他们拒绝自己的任命。 云风篁闭了闭眼,这些道理她如今懂,但,却无力阻挡。 “且不必关注中宫那边的婚事了,且给本宫盯着点孩子们。”贵妃沉默了会儿,缓声说道,“尤其是秦王早先发生过的那种事情,断然不许再发生了!” 左右答应之后,她又沉吟了会儿,到底还是命人去召了谢无争。 谢无争还朝说是叙职,但至今新差使还没着落,倒是空闲,故此一召就来。 “……故此,本宫想着,该将昭庆的婚事定下来了。”云风篁此番见了兄长,也不赘言,大致说了对于帝心的揣测,以及殷衢那边的消息后,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殷衢若是退下来,咱们在庙堂上原本就不算深刻的势力,必然受到重创。不是本宫不放心二十一哥,但二十一哥这些年来毕竟一直在外,这才回来就……本宫担心,继续拖延下去的话,只怕昭庆的婚事,也要被陛下插手。” 实际上淳嘉已经在干涉了,之前行宫文会时,皇帝就明确反对昭庆下降柯赫。 甚至还想让昭庆下降殷春檐……等于是废了贵妃手里这张漂亮女儿的牌。 云风篁所以心情非常的沉重:“只是柯赫已然定亲,其他家的子弟……却也没有特别出众的。” 谢无争沉吟良久,问了问帝京这两年出名的一些贵子,最终缓缓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昭庆下降云焘?娘娘不喜那云焘么?” “这哪里是喜欢不喜欢那孩子的问题?”云风篁反问,“云焘出身云氏,名义上跟本宫还是姑侄,但实际上,本宫跟云氏什么关系,谁心里还没数?再者他顶着云氏子弟的名头,父兄就那么回事,并不算位高权重。昭庆何等矜贵,哪里能够许给这样的一个人?没的辱没了昭庆的出身!” 这可是皇长女! 还是天香国色的皇长女! “娘娘,昭庆才十三。”谢无争却说道,“就算这会儿定了亲,也不可能说立刻下降。既然如此,何不依了陛下的意思,着公主与云焘定下?到时候,再行挑拨一二,没准殿下与那柯赫,还有机会呢?咱们硬是拖着,柯赫之流就算心有不满,或者有心争取,却连个靶子都没有……总不能,针对您或者陛下罢?给他们找个靶子,都是些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孩子们,便是咱们什么都不做,少不得就要掐起来。” “若是私下里引导一二,这些人下场了,他们背后的家族,还能一直袖手旁观不成?” “哪怕有些人家狠得下心来,放弃不听话的不肖子,却也不可能家家户户如此。总有类似殷衢那样,疼爱孩子的。” “届时水混了,方是咱们的机会!” “不然如今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恕臣说句实话:圣心难测!” “娘娘伺候陛下多年,连娘娘都吃不准陛下的心思,那,谁知道往后呢?” “还不如趁陛下还没安排好昭庆公主,咱们先来个投石问路!” “臣知道,此举对公主殿下的名节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就算是皇家贵女,招蜂引蝶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可兹事体大,娘娘这也是为了公主殿下好,不是么?” “若是娘娘有个闪失,殿下还能好?” “再说了,娘娘抚养殿下这许多年,殿下长大了,合该为娘娘分忧一二。” 云风篁皱着眉,半晌才道:“陛下未必算不到这一点。” “但咱们总要试试。”谢无争耐心的解释,“否则总不能当真放任您跟前的皇子,去跟中宫跟前的皇子勾心斗角罢?不是臣不相信九皇子殿下,可十皇子殿下与中宫并不亲热,却还是深得中宫重视,可见也不是善茬。” “这样大的事情,你我怎么能够,将胜负,将往后,都寄托在了九皇子殿下-身上?” “……本宫知道了。”这句话打动了云风篁,是的,她这辈子汲汲营营,从来都是将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连当年的戚九麓,她尚且不肯将将来寄托在他身上,遑论是年少的九皇子? 胜负要定,也是她自己来! 贵妃这日打发了谢无争走,次日就给翼国公府传话,要翼国公世子妇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