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细雨在云风篁以及崔家上下的心目中,形象一直都不错。 哪怕崔琬,虽然是冲着云风篁才招他为婿的,但坦白来讲,在谢细雨真面目被戳穿之前,他跟他妻子也认为庶女这门亲事结的好。 虽然婚娶过,但前头的发妻没福气,自己跟元配嫡长子都没能留下来。 除却逢年过节让女儿给个牌位行礼外,跟发妻也没什么差别。 况且谢细雨年轻,容貌出众,对小崔氏也温柔体贴……别说崔琬夫妇了,就是小崔氏自己,也深为窃喜,觉得得遇良人。 结果变故横生! 谢细雨身败名裂不说,如今还没了! 要知道,小崔氏虽然已经生了一胎,却是个女孩子。 就崔氏这种门第,以及贵妃的权势地位,小崔氏断然不可能再嫁的。 要是以往,谢氏子嗣昌盛的时候,还能过继侄儿延续香火。 但现在,谢氏主支子弟凋敝,哪里顾得过来? 尤其谢细雨要是战死在韦纥,捐躯为国死得光荣,还能享受一下某些优待。 可如今他身败名裂,连带贵妃跟驸马都被牵累有着许多议论跟麻烦,怎么可能专门给他解决嗣子的问题? 说实话,崔琬也不耐烦管这凉薄女婿的身后事,但他是个成熟的臣子了,当然明白谢细雨是好是坏都无关大局,最关键的还是贵妃。 只要贵妃不倒台,那么他嫁一个庶女进谢氏,终归是有着好处的。 不然之前在朝上也不会下死劲的给谢细雨说话。 为此贵妃这会儿对崔氏父女的态度都缓和了很多,专门给来探病的崔怜夜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又叹道:“总是我谢氏教子无方,害了表姐不说,也连累了如今的十八嫂。” 崔怜夜因为跟小崔氏的感情不是很深刻,对于谢细雨真面目的曝露,惊讶归惊讶,要说愤怒还真没多少。 毕竟她进宫的时候,庶妹才一点点大,又不同母,能有多亲密?也就是没什么恩怨罢了。 此刻连忙安抚贵妃几句,表示不介意:“娘娘也是不知道。这都是小妹的命。况且,小妹出阁之后,一向都说十八公子待她很好。” “总归是本宫跟谢氏对不住崔家。”云风篁脸色不太好看,她如今称病,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从小到大关系最好的同胞兄长,谢氏罹难之后存世的最亲的血亲……她对谢无争都存着几分防备的,但对谢细雨,真的完全没想过他会这样坑自己。 尽管云风篁心里清楚,谢细雨的本意必然不是给妹妹添麻烦,他可能觉得,他可以瞒过去罢? 毕竟连胞妹敏贵妃都从来没对谢江氏母子的死起过疑心不是么? 或者说,云风篁猜疑过,但怀疑的都是外人,从来没想过谢细雨能够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 ……这让贵妃甚至觉得有点儿恍惚。 她本来觉得自己跟谢细雨一母同胞一起长大,再清楚这位兄弟不过。 但如今却发现,其实她并不是那么了解谢细雨。 当初,皇帝为孝宗的三位亲生女儿择婿时,云风篁也好,近侍也罢,包括江氏在内,都私下里惋惜过谢细雨刚刚婚娶之事。 因为如果谢细雨没娶谢江氏的话,哪怕定亲多年,母女俩也有的是法子,说服江家退亲,让谢细雨抓住这个攀龙附凤的机会…… 可也就是惋惜一番罢了。 母女俩从来没想过,对谢江氏做什么,更别说迁怒她了。 在云风篁心里,就觉得,自己这最小的胞兄,可能也有点儿遗憾,但机会已然错过,谢江氏也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的结发之妻,暗自郁闷一番,也就是了。 难道还有弥补的法子不成? 结果,谢细雨倒是没能尚主,却还是想法子娶了个高门贵女…… 云风篁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些个兄弟,论野心,基本都有。 论能力,除了谢无争之外,也就谢蘅谢芾稍微有点儿本事……但距离庙堂谋划,那还差得远。 可就算这样,谁能想到,有些人害了自己的结发之妻兼表妹之后,连亲生的嫡长子都不放过呢? “本宫如今精神短,也不跟你赘言了。”云风篁至今想起来都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 定了定神,她低声跟崔怜夜说道,“烦请你跟令尊商议下,看看十八嫂母女,有什么要求?若是本宫能够做到,绝不推诿。” 顿了一下,“若是十八嫂想改嫁也行。只是女孩子毕竟是十八哥唯一的骨血,烦请留在谢氏。十八嫂要是不放心,本宫会禀告陛下,将其接到膝下抚育,如猛儿几个一样,决计不会亏待了!” 崔怜夜连声说着不敢,见她态度坚决,这才答应下来,告退而去。 她回到承月宫,立刻派人去给崔琬递了消息。 崔琬那边早就料到如此,却是一早备了说辞传达进来:“家里老爷说,嫁出门外的女子泼出门外的水,既然做了谢氏妇,那么不管谢家十八公子为人如何,终归是要为其守节的。我崔家上下五代,从来没有再嫁之妇。还请贵妃娘娘,往后莫要再提改嫁之语。” “至于母女俩往后……” “贵妃娘娘素来厚待血亲,想必也不会委屈了她们。” “总而言之,请娘娘不必挂怀,以玉体为重。” 崔怜夜听着这些话,微微挑眉,说道:“当初爹爹在朝上可是给那谢细雨说了好些话的,贵妃也是难得松一次口,爹爹什么都不说的话,贵妃如今的确有些疲惫,万一当了真,什么都不给怎么办?” “娘娘,老爷说了,不拘如何,谢家十八公子没了,唯一的亲生血脉,就是咱们家小姐生的。冲着这一点,贵妃娘娘怎么可能不管小姐母女俩?”传话的下人小声说道,“既然如此,却何必急在一时?还不如雪中送炭,体恤贵妃娘娘如今的心力交瘁,还有心里的不好受。等贵妃娘娘缓过来之后,还能不主动报答?贵妃娘娘虽然手段狠辣,却从来不是只进不出的主儿。” 这倒也是。 崔怜夜叹口气:“小妹也是委屈了。” 只是也觉得小崔氏,“好在有个亲生女儿,不然的话,她的日子,才是难过。” 在深宫里挨了这许多年,崔怜夜虽然不是寡妇,但也没少守活寡,太清楚这种情况下,一个孩子,尤其是亲生骨肉的重要性了。听书包 像她从前还觉得了无生趣,自从收养了二皇子,倒是觉得淡定多了。 虽然二皇子表现的很是平庸,但崔怜夜无所谓。 反正不可能去争那个位子,庸碌点儿反而是好事。 她于是亲自走了一趟绚晴宫,当面告知了崔琬的态度,这也就代表崔家的态度了。 云风篁心里很清楚,崔琬这种老狐狸,最会审时度势。 但到底有些好感,叹息道:“本宫如今乏着,多余的话也不讲了。只一件:本宫在一日,十八嫂母女,本宫护定了!” 她这个胞兄不争气,但小崔氏进门之后,还是让她比较满意的。 现在人家娘家又如此会做人,云风篁也只能兄债妹偿了。 等崔怜夜离开后,清人进来服侍,主仆相对,都是黯然神伤。 谢细雨隐瞒的这件恶行,不仅仅对于云风篁是个巨大的打击,对于所有的浣花殿近侍,其实都是极大的恶意。 清人尤其的难过,她印象里谢细雨真的不是这样歹毒的人。 甚至因为云风篁小时候比较霸道比较有城府,相比之下,谢细雨倒是有些敦厚仁善的意思了。 她还记得当时云风篁刻薄谢风鬟时,谢细雨虽然帮嫡亲妹妹拉偏架,偶尔看云风篁太过分,还会委婉劝说一二。 在她看来,谢细雨就算有些心思,但总体来说,心地可称良善。 怎么就这样了呢? 清人至今都有点儿不敢相信,以至于此刻看云风篁木着脸,犹豫了会儿,忍不住道:“娘娘,刚刚陈兢说,他去查了十八公子来帝京之后,跟外人的来往情况,道是撺掇十八公子的人,委实不在少数!十八公子一定是被他们骗了!” 所以,错的不是她看着长起来的十八公子,而是外人! 但一向偏袒血亲的云风篁没附和,只淡淡说道:“外人再怎么巧言令色,总不可能抓着他的手去害表姐母子,也没有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杀妻害子……外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十八哥,他不是个东西!” 清人见状顿时不敢说话了。 云风篁独自默然片刻,忽然说道:“你说,当真是外人么?” 见清人怔忪,她轻叹一声,神色复杂道,“十八哥……本宫现在也不敢说,本宫了解他了。但,他虽然算不得精明十足,也不是三岁小孩。当初他来的时候,本宫也好,母亲也罢,都私下告诫过他,帝京上下,许多人都想从他那儿,抓本宫的把柄。你说,我们都那样叮嘱了,那些人撺掇他做这种歹毒之事,他就一点儿都不迟疑么?就没想过,这样会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从而给本宫带来麻烦?” “你说如果不是外人说服了他,那……” “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人?” “……娘娘?”清人大怔,一时间,整个身躯都有点儿颤抖了,她下意识的说道,“若是如此,那……可是……但……但他已经是驸马了!却难道还要嫉妒十八公子吗?” 她听出来了,云风篁,竟然在怀疑谢无争! 可是,谢无争虽然跟云风篁隔了一层,没有谢细雨亲近,然而他运气好,尚了遂安长公主。 身为驸马,身份跟谢细雨有着本质的区别。 再加上,谢无争还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论根基比谢细雨强太多了。 清人急速的思索了下,缓声说道:“娘娘莫不是想多了?十八公子……至少近年是决计没可能威胁到驸马的。就算往后世事难料,可是,驸马再厉害,难道还能单打独斗吗?没有了十八公子这些兄弟手足的羽翼,哪怕身居高位,也很难不被牵掣。” 云风篁默然片刻,道:“如果只是为了权力、为了本宫的支持,驸马的确没道理动十八哥。” “但你不要忘记……” “十八哥虽然仕途上如今瞧着春风得意,他却始终膝下无子。” 贵妃缓缓说道,“之前谢氏罹难,人丁一下子稀薄。十哥纵然侥幸找回了弗忘,其他兄长,却难有子嗣承继。如今十八哥也没了男嗣传承血脉了……你说,本宫就算眼下想不起来,往后,能不寻思着让他广纳姬妾,开枝散叶?” 毕竟,四房如今活着的男嗣,只有谢弗忘跟谢狸两个晚辈。 但云风篁的胞兄就有四个。 以她对血脉的看重,除非万不得已,肯定是不会考虑从远支过继的。 那,论血缘,论感情,论地位,论资质……还有兄弟比谢无争更合适的吗? 清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其实对谢无争不是很亲近,毕竟作为江氏的膀臂,清人从前没少帮着江氏拾掇谢无争的母亲。 彼此关系当然好不了。 如今之所以一再否决云风篁的揣测,主要还是心疼贵妃。 从前贵妃对堂兄弟虽然有些戒备,但大体上还是信任的。 毕竟血脉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利益上的绑定足以胜过很多感情的基础。 再说他们感情也还不错,可以说是双重保险了。 可现在,贵妃病体未愈,就将谢无争给疑心上了……这…… “娘娘切莫自乱阵脚。”清人定了定神,提醒贵妃,“也许顾氏揭发十八公子之事,就是为了挑拨娘娘跟驸马之间的信任呢?毕竟谢氏罹难之后,如今存世的人才几个?其中跟娘娘最密切、最被娘娘信任倚重寄予厚望的,莫过于十八公子以及驸马。” “如今十八公子惨死狱中。” “娘娘又对驸马疑心上了……如此,可要怎么办才好?” “……”云风篁许久未言,徐徐的吐了口气,低声道,“也是。那先不要做什么。左右十八哥才去,这会儿物议未平,也不适合就为他考虑嗣子之事。且等往后罢!” 她心道,如果谢无争当真又当又立,试图用陷害谢细雨来取得光明正大延续子嗣、并且让自己往后只能全力以赴扶持他一个的目的…… 那…… 云风篁会让这个堂哥明白,左右谢氏凋敝至此,干脆一个都不要,也没什么。 “但望是本宫想多了吧。”贵妃心情沉重的想,“本宫从前,委实太过自信了,人心之复杂,孰能一眼看透?”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深刻的教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