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娘娘,您如今怨妾身,无非是觉得妾身在贤妃生产这事儿上骗了您。”云风篁淡淡说道,“但您想想,如今贤妃人还在宫外呢,事实如何尚未确定,却何必就急急忙忙的认为妾身不可靠?” 她理直气壮道,“再说了,就算兴宁伯府跟慈母皇太后没有将贤妃之子强塞给您的意思,八皇子不会有嫡子身份,也有亲娘抚养着,难道任凭他这会儿就封王,对您跟您以后的嫡子有什么好处?今儿个慈母皇太后能够为八皇子跟陛下讨要提前册封,明儿个就能为八皇子索取更多!到时候,就算您膝下的皇子入主东宫,八皇子种种好处在手,您能安心?” 顾箴面沉似水,很想说这种事情你贵妃应该是头一个想做的吧? 但转念想到,固然云风篁的野心差不多写在脸上,的确袁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 与其让她们一个支持八皇子、一个仗着宠爱支持秦王跟七皇子,长大之后威胁到东宫的地位权势,还不如驱狼吞虎,先联合云风篁解决了袁太后! ……这倒不是顾箴更反感袁太后,而是考虑到云风篁膝下的三位皇嗣,秦王是跟楚王一起受册的,如果跟袁太后里应外合提议废弃秦王的王爵,估计楚王也要受到波及。 昭庆公主是女孩子,而且长的好,又是淳嘉长女,一向比较受偏爱,针对她意义不大,还可能惹恼淳嘉。 至于七皇子,这位的外公出了名的护犊子。 这么算下来同样是削弱其他皇子,还不如阻止八皇子呢。 当然了,拦下八皇子提前受册之后,皇后肯定是想再卖了云风篁的。 云风篁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与皇后沟通了一番如何利用安妃挑起纷争,使得慈母皇太后理亏在先,接下来不好给八皇子讨要额外的恩典之后,也就告辞了。 如今后宫主要就是她们两个做主,这会儿既然达成协议,行动就很迅速。 次日诸妃嫔到崇昌殿请安,行礼毕,略说了些宫务,皇后让众人散了,曲红篆下台阶时,却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这事儿虽然突兀但因为曲红篆的地位也不算多么不得了,所以大家看着皇后指挥人将其送到偏殿又吩咐请太医之后,留了几句不要钱的关心话给皇后贵妃听,也就告退了。 结果半日后就接到消息,说是曲红篆有喜了。 这是跟伊杏恩同时入宫的寒门女,容色其实与云风篁也在伯仲之间,不过略逊色于伊杏恩罢了。 在绚晴宫做宫嫔的时候也十分得主位云风篁的欢心,就是运气一直不怎么好,始终被伊杏恩压着一头。 如今终于有喜,非但前主位云风篁当场出言勉励,随后更是送了大批赏赐到她宫里,同时入宫的许多人也颇为唏嘘,觉得她这也是苦尽甘来,总算要获得在这宫里真正立足的屏障了。 没错儿,对于曲红篆这种出身不高的妃嫔来说,哪怕侥幸封妃,未来依旧没有保障。 这跟帝宠没太大关系,主要是,国朝规矩,一旦圣驾驾崩,所有无子的妃嫔,都会被送往帝陵或者行宫守节。 到那时候,出身高贵的兴许还有家里人打点,能够过的松快些。 出身不怎么样的,那真的生死荣辱都在看守人的手里。 除却正宫之外,只有膝下有着子嗣,哪怕子嗣不是自己养大的妃嫔,才有资格享受跟随新晋太后颐养天年,偶尔还能骨肉-团聚的天伦之乐。 所以曲红篆回到自己宫里后,访客就是络绎不绝,都是来恭喜她的。 这事儿在宫里颇为热闹了两天,连淳嘉都听到且为之哂笑了。 然后就是没几日,诸妃嫔照例请安毕散去时,人群里骤然传来惊呼,跟着就是曲红篆从台阶上滚落,等伺候她的宫人惊慌失措的扑下去将她扶起来时,附近的妃嫔诧异的看到她裙摆已然有着血色! 没多久,安妃当众推倒曲红篆导致后者不幸小产的消息就传遍了六宫! 整个后宫上下霎时间风声鹤唳。 毕竟谁都知道,曲红篆出身寒微,帝宠也不怎么样,位份更不必说,这么瞧着,就算被安妃坑了,不管安妃是不是故意的,这个亏,也只能就这么咽下去。 可曲红篆也不是全没靠山,她是敏贵妃云风篁手底下出去的人,至今三不五时前往绚晴宫走动,给云风篁伺候茶水,殷勤周到,俨然还是宫嫔时候。 这会儿她受了这么大的罪,更是痛失好容易来的皇嗣,怎么可能不找云风篁帮忙出头? 云风篁也愿意给她出这个头,那边曲红篆还在榻上为自己无缘的孩子放声痛哭呢,这边敏贵妃就带人杀上斛珠宫了! 皇后顾箴只慢了一步赶到,险险拦下几欲大闹凝碧殿的贵妃:“宫里自有规矩,且不说当时大家都看到了,安妃并非故意将曲氏推下台阶,实在是散了的时候人多,再加上诸侍者,一起出宫下阶,十分拥挤,这才误推了一把……这是无心之失,贵妃何以如此气势汹汹?” “无心之失?”云风篁神态轻蔑,说道,“那当初照顾楚王殿下的人也是无心之失,才让楚王殿下遭了罪,怎么也没见娘娘网开一面,饶他们一回?” 提到楚王,顾箴面色沉了沉,才冷然道:“奴婢伺候主子理所当然,没服侍好,当然要有着惩罚!不然他们怎么长记性?然而安妃什么身份?这是陛下正儿八经的妃子,她是不该粗心大意碰到曲氏,但曲氏明知道自己有孕在身,为何不能更小心翼翼点?这事儿安妃有错,曲氏难道就没错了?” 云风篁冷笑道:“曲氏再怎么有错,失去皇嗣的痛苦,这样的代价难道还不够?然而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迄今没去她宫里看一眼安慰一句,倒是忙不迭的过来护着安妃,这倒不免让妾身觉得,娘娘是不是一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话就差直接说,曲红篆的小产不是意外,而是皇后指使安妃所为了。 顾箴就是大怒:“曲氏算个什么东西,就算侥幸有孕,一举得男,难为就能动摇本宫的地位不成?也值得本宫如此大动干戈的针对她?!” “若非如此,那娘娘也是备受无法亲自为陛下延续子嗣困扰的人,怎么对于才失去皇嗣的曲氏一点儿也不怜惜?”云风篁挑眉反问,“反而惦记着好端端的安妃?” 双方你来我往的吵了小半日,气氛越发的凝滞,左右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正在此时,里间忽然奔出一名宫人,哭喊道:“我家娘娘想不开,悬梁了!” 顾箴跟云风篁闻言都怔了怔,对望一眼,眼神有些尴尬。 曲红篆小产之事当然是骗人的,反正后宫都是她们俩说了算,就是想在袁栀娘母子回宫之前,给安妃栽赃个致宫妃小产的罪名。 以袁楝娘的特殊地位,这事儿不会让她怎么样。 但,慈母皇太后接下来也没理由为袁栀娘母子争取什么特别对待了。 可这位得宠时张扬跋扈,失宠后也没软和几分的安妃,怎么会想不开了呢? 这就有点尴尬了。 也就稍作踌躇,皇后贵妃就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到这份上了,就此收手,慈母皇太后怕都不肯罢休。 那还不如干脆钉死了安妃谋害皇嗣,如此不管安妃是死是活,反正她们没什么责任! 当下皇后就喝道:“那还不快点儿救人!” 又说云风篁,“安妃纵然有过,却也罪不至死,如今你公报私仇,致其悬梁,可是满意了?” 这话似乎还在维护安妃,但意思却已经悄然转变。 刚刚还说安妃不是故意的,眼下却已经承认是安妃的不是了。 云风篁心里清楚,就是冷笑:“妾身忝为贵妃,有着协理六宫之权,有孕妃子当众被人推倒小产,这么大的事情,前来斛珠宫询问罪魁祸首,岂非理所当然?结果这许久了,只看到皇后娘娘对安妃的维护,安妃自己倒是一声不吭的悬梁去了,谁知道这是被妾身逼的呢,还是畏罪自尽?!” “安妃膝下有六皇子,这两年也一向安分守己。”皇后厉声喝道,“却有什么理由谋害曲氏的子嗣?!” “娘娘也说了,安妃是这两年才安分守己,前两年呢?”云风篁呵呵一笑,走近两步,靠着皇后的耳畔,用附近的人都能够听到的音量寒声道,“其他宫里且不说了,就这斛珠宫,有多少冤死的宫嫔皇嗣,娘娘,您这陛下大婚时候就进宫的老人,怎么也该比妾身清楚才是!正所谓积习难改,谁知道安妃是不是谋害皇嗣上了瘾,看到曲氏有喜,就心里不痛快,不推她一下不舒服?” 见皇后皱眉,又说道,“况且,六宫谁不知道,妾身与安妃一向不怎么和睦。而曲氏,是妾身手底下出去的。她当初能够封妃,还是妾身的抬举!” 顾箴沉着脸,道:“这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那娘娘又有什么证据说妾身公报私仇?”贵妃冷笑反问。 她们争执的功夫,宫人已经七手八脚救下安妃,惶惶然来禀告,说道:“安妃娘娘如今还有气儿,只是刚刚太医看了说娘娘郁结在心,怕是禁不起刺-激。” 皇后还没开口,云风篁就冷冰冰的说道:“本宫跟皇后都在这里,这眼接骨上悬梁,要是能死成就奇怪了!什么郁结在心不在心的,又不是头一次召太医,还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来来回回的那点儿心思?被喊过来之后,实在查不出问题,又不得不开方子,就拿这话儿搪塞!” 这话等于明着说安妃装模作样,拿悬梁当手段了。 凝碧殿上下都很气,然而摄于贵妃的帝宠,却不敢说什么。 还是皇后站出来说了两句公道话,让云风篁闭嘴:“都是伺候陛下的人,安妃算着资历还是你的前辈,如今她险死还生,你还要变本加厉的说她的不是,难道心里一点点怜悯都没有么?” “娘娘,曲氏也是伺候陛下的人,就算资历不如安妃,可好歹有着为陛下绵延子嗣的功劳。”云风篁淡淡说道,“如今她好好的一个孩子没了,您非但没去安慰安慰她,反倒光顾着过来护着安妃,娘娘的怜悯却又在哪里呢?的确曲氏出身跟妾身一样,都不是很好。但自来出嫁随夫。难道这宫里头,地位的高低不是以位份来定,而是以夫家来算?那妾身又有什么面目,忝居贵妃之位?!娘娘自己是世家贵女,所以就想方设法的偏袒贵女,置妾身这样寒门之女的死活于不顾么?” 顾箴面色阴沉,说道:“本宫是接到消息你气势汹汹而来,怕你气头上做出混账事情!” “但事实就是妾身什么都没做,倒是安妃致曲氏小产一事,众目睽睽之下,有目共睹!”云风篁分毫不让,“娘娘既然生怕妃嫔做出混账事儿来,这事儿您却打算怎么办?该不会劝了妾身回去绚晴宫,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她看着顾箴,微微眯眼,“或者在娘娘私心里,曲氏这一胎没了正如您意?”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顾箴目光一厉,喝道,“本宫忝为皇后,纵然是庶出子嗣,难道不要喊本宫一声‘母后’?曲氏没了皇嗣,你当本宫不难过?!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事已至此,纵然要处置安妃,也该按着规矩来,你有什么资格私下闹事?!” “那妾身过来这儿闹事了吗?!”云风篁冷冷道,“妾身这才过来,娘娘就一副妾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犯错的不是安妃而是妾身!而且刚刚妾身说了,就按着娘娘说的,那么娘娘打算如何处置安妃?!” 皇后跟贵妃吵的不可开交,底下淑妃有孕在身,德妃装聋作哑,贤妃还在宫外做月子,再下面点的妃子们,个个缩头缩脑不敢触霉头,消息传到春慵宫,袁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哀家到底作了什么孽,以为熬过了纪氏也就能够风平浪静,却摊上了这么起子不省心的东西!” 蘸柳瞧着难过,就道:“要不您先歇着,婢子代您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安妃娘娘这两年性-子改了许多,真的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样子了,或者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误会,贵妃的为人你还不清楚?”袁太后叹道,“她是那种无理也要争上三分理的主儿,更别说曲氏是她一手提携起来的,如今好好的一个孩子没有了,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更别提她跟楝娘素来有着恩怨,有这么好的借题发挥的机会会放过?这会儿就是哀家过去她都未必肯松口,遑论是你了。” 顿了顿道,“不过楝娘总算学聪明了点儿,这回的悬梁悬的好,总算给了哀家点儿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