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纪太后意义不明的笑了下,反问,“你觉得这宫里……如今谁是皇帝想敲山震虎、委婉敲打的?” 纪皇后怔了怔,尚未回答,太后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皇帝最不喜的必然是咱们纪氏,但这会儿他却不会动纪氏,他刚才在醒心堂训斥你,看似对你不满,实际上也是告诉咱们,你这个皇后还是会继续管着六宫的。” “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咱们纪氏扶持上去的,这些年来,纪氏也一直让他好好儿的做着天子,不过没让他亲政而已!更有太皇太后跟哀家在,他这个孝宗嗣子对纪氏可以暗中辖制,可以敲打,却不能明着不给面子!” “你是他元配发妻,这些年来打理后宫没出过什么大的岔子,他本来也没足够的理由废弃你。” “暮紫只是小事,不到咱们纪氏山穷水尽不会被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下面是贵妃,郑具那老东西很会识时务,郑凤棾的案子上他服软的快,再加上郑凤棽这些年来在皇帝身边也是恭敬……皇帝对贵妃固然谈不上多少感情,却对郑氏恶感不深。最重要的是郑氏在禁军之中经营多年,在皇帝没能拿下禁军之前,他不会也不能贸然跟郑氏翻脸,这也是他明知道淑妃谋害皇嗣之事疑点重重,却没有深究的缘故。” “毕竟贵妃是实打实的小产了个男胎,他在没有凭据的情况下下旨彻查的话,叫郑氏怎么想?能不怀疑他为了云氏存心偏袒淑妃?” “淑妃已死,而且尸骨未寒,以她跟皇帝的情分,还有翼国公府对皇帝的忠心,云容华无论如何不能动!尤其是近期!” “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背后是摄政王……” 提到摄政王,纪太后眼中闪过一抹愠色,顿了顿才继续,“皇帝如今跟摄政王关系正要好,叔侄俩携手在庙堂上大杀四方……这两位不管做了什么,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皇帝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底下的婕妤们,悦婕妤是皇帝的心肝,又有身孕在身,便是铁证如山,也只能忽略掉她。” “魏婕妤跟贾婕妤倒是相对来说好欺负些,可是也犯不着……这两位不讨皇帝宠爱也不讨皇帝厌恶,跟咱们也没什么仇怨。贾婕妤纵然捧着些贵妃,对你素来也还尊重。这会儿又不是万不得已,拖了她们出去顶缸,不过是平白得罪了她们的娘家。” “也是让皇帝觉得,咱们纪氏草菅人命惯了,果然不把妃嫔当人看。” 太后淡淡道,“所以看来看去,只有馨妃合适,反正这次不是正好有证据指向她?” 纪皇后沉吟了会儿,说道:“但杜岚谷……” “杜岚谷是杜岚谷,崔琬是崔琬。”太后摇头,“而馨妃又是馨妃……皇帝要重 用的是杜岚谷,不是崔琬,更不是馨妃。杜岚谷若是个聪明人,接下来就该跟崔琬保持距离,遑论为馨妃生出什么想法。再者,我纪氏如今对皇帝退避三舍,郑氏刚刚被敲打过,对于皇帝来说,下一个下手的目标,本来也该是崔琬了。” 她徐徐吐了口气,蓦然问,“指向馨妃的那些凭据,是你做的么?” “母后明鉴。”皇后忙道,“若是媳妇做的,媳妇这会儿又何必为难?” 纪太后皱了皱眉,道:“奇怪,那是谁……?” “母后,您觉得懋婕妤呢?”纪皇后观察着她的神情,说道,“媳妇觉得陛下其实也很厌烦懋婕妤了……” “所以这回最好也别动她啊!”太后叹口气,说道,“这小云氏不同于贵妃那几个,她的出身不算高,皇帝之前对她纵容些,还能说是为了麻痹你,麻痹咱们这些人,这会儿却还是容忍她的各种试探,甚至将宫里人派去醒心堂都允诺了……你道皇帝心里已经有个悦婕妤了,做什么还要这样宽待她?” 皇后低着头,小声道:“这事儿……摄政王知道么?” “知道不知道的,摄政王总归宁肯选择他这个便宜侄子,也不会选择咱们纪氏的。”太后淡淡说,“再者,皇帝想通过这小云氏的娘家染指摄政王的根基,固然居心叵测,但对于摄政王来说,知道皇帝将来会从何处下手,总比毫无头绪的好……再者,小云氏一介女流,在族中地位也许没有皇帝想的那么重要。” 云风篁这时候还吃不准皇帝为什么会留下自己、容忍自己,但对于纪氏姑侄来说,这却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谢氏虽然没有位高权重,却是世代居住北地,扎扎实实将桑梓经营的水泼不进的地头蛇。 而北地是摄政王的根基所在,这位半步皇太弟能够在痛失帝位之后摄政,除了孝宗皇帝的大力扶持外,就是他少年时候在定北军之中的历练,导致偌大定北军基本上属于他的嫡系。 也因此整个北地都被当成了摄政王的地盘。 这种情况下谢氏戚氏这些本地大族却还是能够跟定北军保持着距离,可见他们在故里的势力与根基。 所以如果得到他们的帮助,对摄政王来说毫无疑问是极大的威胁。 皇帝如今与摄政王联手,但谁都知道,包括他们双方自己心里也是有数,就是等他们的政敌都倒下了,叔侄之间必有一战。 摄政王年长,又有着先手的优势,早就从前朝后宫给皇帝身边插满了人手。 皇帝作为后来者,难得碰见云风篁这么个出身的妃子,不管她能不能派上用场,能派上多大的用场,终归是要留下来以防万一的。 毕竟宫里也不多这么个人,至于说虚与委蛇这种事情, 皇帝这些年来虚与委蛇的妃嫔还少么? 这点儿付出换取日后可能的回报对皇帝来说不算什么,故此纪太后认为,目前不该贸然将矛头对准了懋婕妤——因为目前纪氏的整个方针就是不跟皇帝起争执,不增加皇帝的厌恶。 “家里的意思是皇帝如今风头正盛,不宜正面冲突。”太后最终说道,“你将云容华摘出来,罪名让馨妃去承担……这事儿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多半是皇帝了。国公爷当初也是看走了眼,只道他是个软弱愚孝的,谁知道……唉,罢了,其实家里也没有多么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过是想着富贵久长而已……不意碰上了这么一位,只怕国公爷他们现在就激流勇退,也不好退呵!” 纪皇后低着头,说道:“前几年媳妇就说过的,陛下年岁渐长,却始终克己复礼,并不沉迷酒色,足见心中有丘壑,不是看上去的那般与世无争。” “这话哀家没跟家里说吗?”太后无奈道,“可家里……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皇后道:“但消暑宴上祖母惨死,跟脚郑凤棾案,小弟跟袁氏子一块儿被问了刺杀圣驾之罪,至今还在羁押之中……这会儿大家还没缓过一口气呢,陛下又亲自暗示媳妇针对馨妃……母后,妾身觉得,陛下的心思,怕是我等这些人家不除,圣心难安啊!” “……那又怎么样呢?”纪太后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等女流,如之奈何?” “母后,祖父还是难以下定决心?”皇后抬起头,“岂不知当年我纪氏为刀俎,天下为鱼肉,虽韦长空有六首之名、孝宗之爱护,也不得不借丁忧避走田野!一旦情况颠倒,他人为刀俎,我纪氏为鱼肉,将会如何?这些年来祖父、父亲、叔父还有诸兄弟子侄骄行众人,得罪了多少人,怕是家里人自己也不清楚!” “我纪氏若是倒了……” “会是什么下场?!” 纪太后脸色沉下:“够了!” 她寒声质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你祖父带头造反不成?!哀家说了,皇帝没有废弃你的意思,至少目前没有!所以你还要这样不依不饶……有意思么?你如今是皇后,纵然膝下无子,这宫里但凡有皇嗣出来,谁能不尊你一声‘母后’?如今纪氏安分守己,皇帝碍着我纪氏的功劳,碍着太皇太后还有哀家的辈分,再怎么不高兴,也少不得给我纪氏一份尊荣!” “若是……那才叫万劫不复!” “所以媳妇前几年就说……”皇后的话被太后打断:“哀家知道你心气高,但你也该想想,你祖父他们会不盼着纪氏好?!改天换日这等事情何等重大,岂是你我一介深宫妇人纸上谈兵就能万无一失的?!皇帝是会隐忍 ,你祖父是看走了眼……但也不算完全看走眼,袁楝娘何等蠢笨顽劣,皇帝只因幼时情分都容忍至今,我纪氏对皇帝有着得罪也有着功劳,从现在起好生端正态度,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皇后,你要知道,你或者不在乎生死荣辱,敢于压上一切去赌,但哀家,但你祖父他们,是真真正正,赌不起的!!!” 见皇后不作声,太后缓了声音,语重心长道,“你大哥上个月才得了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出,但听说生的十分白胖可爱。纪氏枝繁叶茂,繁衍至今,族中懵懂无知的小儿不下百数。无论我们这些人做过什么,这些幼.童终归无辜……然而一旦我等有个闪失,旁人会在乎他们是否无辜么?!” “倘若皇帝是那种狠心的,这个不消你说,我等也非坐以待毙之人!” “但皇帝他……” “他应该亲手射杀了祖母!”皇后截口道,“母后,咱们之所以一直认为陛下温厚宽宏,甚至心慈手软,无非是因为他在扶阳郡的名声,还有这些年来给人的印象。但莫忘记,他在扶阳郡的名声,一早就是袁太后给他存心经营,以图王爵!实际上,他十五岁之前是什么样的人,除了袁太后这些亲近之人外,外人所知,都是袁太后想让他们看到的——” 国朝为了控制藩王,对于无嫡除国的规矩管的很紧,庶子破格承位的难度相当高。 袁太后既然一直无所出,又是在庶子才落地就抱到身边抚养,可以说早就做好了为庶子谋取爵位的打算,那么从淳嘉头一次公开亮相起,所有的表现、所有的风传、所有的事迹,都可能是太后精心谋划的结果。 而不一定是淳嘉的本性。 至于来了帝京之后的表现……那时候淳嘉已经束发,这年纪对于成为一族一家乃至于一国的顶梁柱来说当然是太过年少了点,但对于一个从小在嫡母指导下掩藏真实面目只给外人看他修饰过的美好的一面的人来说,已经足够继续伪装下去。 不然,为什么皇后的怀疑与建议,总是被纪氏否决? 由此判断淳嘉的心性乃是念旧情也不狠毒残忍,不会将事情做绝……皇后觉得,不足为凭。 “……那么,这样。”纪太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她缓缓道,“你将指向馨妃的那些证据加点料,禀告上去,看看皇帝会怎么说?” 纪皇后抿着嘴,这次没有再进言,只道:“是。” “顺便挑几个不安分又看不顺眼也无关紧要的宫嫔做准备。”太后疲惫的摆手,又提醒,“要是皇帝对于馨妃是真凶的结论不满意,那就将这几个推出去顶缸……皇帝回来这几日都没怎么彻查刺客之事,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望此举能够试探出些许圣心所向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