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淳嘉的想法,昭庆既被套出底细,乃是被贵妃教导过来撺掇自己的,那么事败之后,怎么也该恐惧战兢,跪下来求自己原宥才是! 他都想好了,得给这女儿一个教训,万万不可一上来就原谅她。 总要虎着脸装一番威严,吓唬公主往后不能再糊弄自己,方才放缓脸色。 结果昭庆倒是好。 不但丝毫没有跪下来请罪的意思,反而率先翻脸? 不但率先翻脸,甚至还踩他??? 皇帝一瞬间有点儿迷惘了,朕在绚晴宫娘儿几个心目中到底算什么??? 怎么是个人都敢对朕不敬! “朕怎么坏了?”此刻淳嘉就冷哼道,“你这孩子真是大胆,竟然伙同你母妃欺君!你可知罪啊?” 亲政多年已然大权在握的天子气度究竟不同凡响,虽然内心并未真正动怒,然而稍作勃色,仍旧使得四周侍者莫不神情大变,纷纷低眉垂眸,屏息凝神! 昭庆愣了愣,却没被吓住,反而哽咽道:“儿臣才没有欺君!是父皇坏,就会欺负儿臣!” 她一面哭一面想跺脚,却因为腿伤的缘故,站立不稳,就朝旁倒去。 皇帝一阵头疼,伸手将女儿扶住,这么做了也没法继续发作了,只得挥手让侍者们退下,没好气的说她:“你没欺君?刚刚是谁承认,你母妃只教了你一遍,你就记下来说辞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因为……因为……”昭庆急中生智,忽然说道,“因为儿臣就是想帮两位表姐一把的,本来儿臣想,父皇最疼儿臣了,儿臣直接去斛珠宫要人,安母妃看在父皇的面子上,还敢不给儿臣?但母妃说这样不好,说……说安母妃怎么也是儿臣的长辈,再者还有袁皇祖母的面子,总之让儿臣有什么事儿来父皇跟前说,说父皇一准儿不会教儿臣失望的!” 她仰着百合花似的素白小脸,梨花带雨的望向淳嘉,委委屈屈道,“可是父皇根本不疼儿臣!!!” 淳嘉默然了下,伸手从旁摸到一方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叹道:“乖啊,往后,你多听听女学先生们的授课,别再总是跟你母妃学了。” 刚刚他还觉得这女儿到底不是贵妃亲生,全没有一点点贵妃的狡黠跟机敏。 这会儿瞧着,不愧是云风篁养出来的孩子,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简直无师自通! “为什么?”昭庆睁着紫葡萄般的眸子疑惑的看着他,小嘴一扁,又要哭了,“是父皇不喜欢母妃了?所以也不喜欢儿臣跟母妃学?果然父皇不疼儿臣了嘤嘤嘤嘤嘤嘤嘤……” “朕不是朕没有别瞎说!”皇帝面色一变,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下,喝道,“朕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们母妃?你再胡扯,往后来说什么事儿,朕可都不理会你了啊!” 这小家伙就这么会无事生非的闹腾了,要是叫她带了话回去,道是朕亲口说的嫌弃贵妃不喜欢贵妃了,贵妃还不得闹得他没法过日子? 实在是个皇女…… 淳嘉再次在心里叹口气,这要是个皇子,敢这么胡搅蛮缠,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昭庆不服气的撇撇嘴角,哼道:“那儿臣为什么不能学母妃?母妃还一直说,让儿臣多学学父皇呢!” “……也不必学朕。”淳嘉想了一下自己的本性跟做派,干咳道,“朕太辛苦了,这样,往后你要学,就学你母后罢。本来当女儿的就该学嫡母。” 看来看去这宫里高位,也就皇后最好对付。 昭庆被云风篁再三叮嘱过,不管心里对顾箴多不以为然,总之在皇帝面前,一定不能表现出对嫡母的失礼。 此刻皱了下眉头到底没说顾箴的坏话,只哼道:“才不!儿臣都没怎么见过母后,儿臣怎么学啊?儿臣还是想像父皇母妃些!” 你还是饶了朕罢……淳嘉心道,这宫里就你母妃一个,朕已经头疼得紧。 要是公主也像贵妃的性-子,朕怕不要早驾崩好些年? 再想一想,要是未来储君摊上个贵妃那样的姐妹……好吧,仔细想想,贵妃好像对亲兄弟不错? 但除非未来储君是绚晴宫出身,否则昭庆会不会跟兄弟一条心真不好说。 皇帝定了定神,将对孩子们未来的担忧压下,道:“罢了,朕不跟你说这些。朕且问你,你说想帮新人是你自己的意思?不是你母妃教的?” “母妃说袁皇祖母的面子要给,让儿臣别多事。”昭庆警惕的看着他,哼道,“但儿臣想着,袁皇祖母最疼的就是父皇,父皇最疼儿臣,母妃不好说的事情,儿臣肯定可以!” 淳嘉看着她自信的模样儿,笑了笑,心说这可真是个小孩子。 宫变过去到现在才几天? 竟然就忘记了自己跟贵妃都将她还有秦王抛下的一幕了吗? 不过心头倒是软了软,昭庆越是这样笃定他跟贵妃对她的宠爱,可见是真的将他们当做了至亲父母,毫无罅隙。 这是他过往多年里都没有过的理所当然与信任。 站在现在的地位跟年纪,皇帝要说多羡慕那当然是骗人的,毕竟世间亲缘比比皆是,古往今来,能够位列九五至尊的天子才多少?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的满意,自然不会矫情的顾影自怜。 但人心总是贪婪的,淳嘉平生没有享受过父亲的庇护,跟生母养母之间也是一言难尽,他自己的记忆里,是压根没有过如昭庆这样理直气壮的不讲理的。 此刻看着女儿同自己撒娇耍赖,难得浮起一片柔情,就有些不忍回绝,沉吟片刻,道:“你不是说要孝顺你母妃么?你母妃都说了让你别多事,你做什么还要继续?而且你母妃都这么说了,为何还要教你说辞?” 昭庆嘟嘴道:“儿臣还小呢,以后长大了,当然要好好孝顺母妃。如今可不是母妃疼儿臣?事事依着儿臣?” 她说话之际羽睫扑闪,充满期待的看着皇帝,“父皇也疼儿臣对不对?” “你说的啊,你长大了要好好孝顺母妃,再不胡闹的。”淳嘉笑了笑,逗道,“那朕如今长大了,是不是也应该孝顺你袁皇祖母?” 见昭庆被噎住,皇帝大笑起来,到底没管女儿七岁的限制,一把将人抱起来,掂了掂量,笑道,“罢了,你这小祖宗可别又哭闹起来,回头叫你母妃看到你眼睛肿着,疑心朕苛责了你。这样,咱们父女且去寻你母妃对质,若是你母妃能说服朕,朕就依了你,如何?” 昭庆闻言立马痛哭起来,说道:“才不要!儿臣答应母妃这事儿会自己解决的,父皇,您放儿臣下来,儿臣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 你想什么办法? 怎么继续糊弄朕吗? 淳嘉哼了一声,见她挣扎,到底将她放了下来,却不肯同个孩子蘑菇了,只坚持让人预备帝辇,带了公主直奔后宫,寻云风篁理论。 云风篁对于昭庆失手不是很在意,她教导昭庆的时候就想过,这孩子虽然聪慧,但因为她教导上的刻意,其实如今还没多少心眼……没办法,如果一个孩子打小儿金尊玉贵,想要什么有什么,四周都是围着哄着捧着的,就算有什么锦绣心肠,完全派不上用场也是珠围翠绕的过日子,谁会没事找事的琢磨勾心斗角去? 故此昭庆被淳嘉觑出痕迹来很正常。 淳嘉又还没老迈昏庸,这会儿就能被七岁的公主哄住了,那得糊涂到什么地步? 面对淳嘉的质问,云风篁淡定的很:“本来新人们就是委屈,安妃的举动,就算咱们不管,谁能说她个对字?妾身原不想多事的,可昭庆是妾身的心肝儿,她难得来说个事情,妾身怎么可能不帮她?陛下要说这就是算计您,这也太过了吧?公主也是您的骨血,难得她小小年纪心存善念,咱们做父母的,岂能不搭把手?不然公主还以为,如安妃那样行事是对的呢!怎么?陛下竟然喜欢安妃那样的公主么?” 淳嘉一听这话就知道贵妃打算胡搅蛮缠了,他叹口气,三言两语哄了昭庆出去玩耍,又叫左右都退下,才同贵妃讲:“你怜惜新人的想法朕能明白,新人比谢猛她们大不几岁,也难怪你瞧着不忍心。但你也晓得,袁母后那边,朕总要给交代的。早先诸多事情上,已经很是扫过几回母后的面子。若是为了区区几个寒门出身的新人,都要叫母后生气。那你说,母后养朕一场,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云风篁脸色不太好看。 倒不是为了皇帝这话中的回绝之意,而是为了那句“新人比谢猛她们大不了几岁”,虽然她之前教昭庆时也是这么说的,但,有些话,自己可以说,别人不能提! 这会儿就忍不住怀疑淳嘉这么讲什么意思啊? 觉得本宫老了吗?! 新人比谢猛她们大不了几岁……四舍五入,本宫同新人已经是差着辈分的年纪了??? 她侧过头来看皇帝,很有抓起手边玉如意砸他脑袋、让他清醒清醒的冲动,深呼吸数次才忍住,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妾身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慈母皇太后考虑!” 淳嘉挑眉,一脸不信任的看着她。 云风篁正色道:“陛下可知,当初十五出花时,妾身急病乱投医,曾命驸马他们广施柴米,救助孤苦……尔后,十五果然有惊无险。后来秦王也染上了,妾身也是这么做的。说实话,妾身早先是不怎么相信这些的,然而此番秦王跟十五都太太平平的过来,妾身却也忍不住寻思着,冥冥之中是否有着天意了。既然如此,安妃自己作孽也还罢了,左右报复在她身上,也是应该的。可是若因此拖累了慈母皇太后,那可怎么好?” “……她做的事情,关袁母后有什么关系?”皇帝不太相信贵妃这话,他觉得贵妃就是在找借口。 “安妃若不是依仗慈母皇太后,安能胡闹至今?”云风篁说道,“再者陛下请想,安妃这般折腾,于袁氏的名声、于慈母皇太后有什么好处?传了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故意放任她败坏家声呢!” 淳嘉闻言微微凝眉,片刻后,叹道:“朕也不喜安妃这些举动,但朕实在不忍出面……不然传到袁母后耳中,只怕袁母后必然十分难过的。” 云风篁缓声说道:“妾身怎么敢让陛下这样操心?索性当初陛下宽宏大量,未曾对袁氏赶尽杀绝。既然如此,慈母皇太后远在扶阳郡,这偌大帝京,也不是没有适合劝说安妃悬崖勒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