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篁?”云风篁有那么片刻,一动不动,尔后她微勾嘴角,缓声道,“阿霁?” 淳嘉“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半晌后,云风篁道:“这么喊着,仿佛坊间寻常人一样了。” “不妥么?”淳嘉平静的反问。 云风篁过了会儿,方才道:“你不怪妾身僭越么?” “你僭越的事儿还少?” “那都是您默许的,您都默许了怎么还算僭越?” “也有道理,那朕这回也准你?” “阿霁真好!” “……”淳嘉看着帐顶,须臾,唇角也勾了勾,伸手过去抚了抚她散在玉枕上的发丝,道,“嗯,阿篁也很好。” 真好的阿霁跟很好的阿篁接下来都没再开口,寂静里别有一种脉脉暗自滋生。 只是次日早上,云风篁就后悔了,因为她睡的正香时被淳嘉推醒,让她起来帮忙穿戴:“阿篁最好了,来给朕瞧瞧,这些衣袍哪套合适?” 云风篁就不情愿,头也不抬眼也不睁的搪塞:“陛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穿什么都好看!您随便捡一套就成!” 这话说出来就觉得殿中一下子冷下来:“嗯?” “……阿霁你这样一表人才,真的穿什么都好!”云风篁后知后觉想起来,连忙改口,“哪一套都合适!” 淳嘉没说话,似乎低声吩咐了几句。 云风篁还道他自己决定了,满意的翻个身,面朝里,继续睡。 结果没一会儿,有小内侍脚步声从外进来,在屏风边跟淳嘉战战兢兢说了几句什么,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就感觉到淳嘉走到榻边,一动不动的站着。 云风篁连忙将呼吸放的愈加匀净,假装这么点功夫就睡着了。 下一刻她就差点没跳起来——一个冰凉又柔软的物事,突兀从她面颊上拂过! “你干什么?!”贤妃气急败坏的爬坐起来,怒视着淳嘉手中,却是一支新折的月季,层层叠叠的花瓣上沾满了一夜攒下来的露珠儿,这深秋的清早,可不是凉的紧? 淳嘉气定神闲道:“阿篁睡颜甚美,朕忍不住拿沾露的花儿对比一下,没想到不慎将阿篁惊醒,阿篁这么好,一定不会怪朕的对不对?” 这话简直太耳熟了,云风篁恍惚了下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她之前一直这么跟淳嘉说的吗? ——虽然妾身怎么怎么但是陛下这么好但是陛下这么疼爱妾身但是陛下这么宽容大度总之陛下一定不会怪妾身的对不对? 看到了吗诸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云风篁痛心疾首:“之前你都是自己起来的,穿什么佩什么吃什么,从来没让我拿过主意,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跟三岁孩子似的!” “你也知道你之前没管过朕?”淳嘉看她没有立刻起来的意思,索性撩袍在榻沿坐了,揽过她亲了口,正色道,“这会儿给你个弥补的机会你还怪起朕来了?你自己想想你这些日子都是怎么对待你真真儿好的阿霁的?你不亏心?你不愧疚?你不觉得是时候改一改了?” 不不不,她一点儿也不亏心不愧疚,更不想改! 云风篁心道再给本宫一个机会,本宫鬼迷心窍了才跟你阿霁来阿篁去的:“阿霁你眼力那么好,哪里用得着别人给你参谋?你自己挑的就最好看了,贸然让别人给你选啊别把你打扮的落了下乘不是?” “你刚才不是说,朕龙章凤姿英明神武,穿什么都好看?”淳嘉反问,“那就算随便选,怎么落下乘?” ……本宫随便说说而已,你有本事套个麻袋去上朝啊! 云风篁腹诽着,正待开口,就听他又道,“而且阿篁的眼力也不差啊,阿篁不是说最喜欢朕么?” 这还没完,他又说,“前两日,还有人跟朕提起来过,说如今宫里虽然没有继后,但皇祖母她们毕竟是长辈,妃嫔们也该每日里代朕过去请安……” “阿霁,那一套好!”云风篁二话不说就指着不远处鎏金乌木漆盘里的袍衫大力称赞,“这颜色衬你面如冠玉,那套佩饰正正显出我朝天子的气度雍容华贵!” 她妥协了,淳嘉反而开始拿乔了,眼角都没朝那边看一眼,微微笑道:“是么?可朕觉得,阿篁你是随便挑的?” “哪有的事情,我跟你说,其他几套都不怎么样!”云风篁当然不肯承认,忙不迭的将其他几套挨个挑了一番毛病,最后得出结论,说就是她选的这套最好,保证淳嘉穿了之后,俊朗程度更上层楼,把古往今来的天子都比下去! 淳嘉懒洋洋的听了她半晌奉承,这才矜持的点头:“倒也有道理,那朕去试试。” 说是这么说,却端坐不动。 云风篁疑惑了会儿,回过神来,认命的起身:“行吧,阿篁帮你阿霁穿戴,成了不?” 她在家里的时候当然是没做过给男子穿戴的事情的,进宫之后因为头次侍寝就露了怯,皇帝从此都没让她帮过忙。而且当时淳嘉尚未亲政,穿戴都比较家常。 这会儿他可是要去上朝的,全套冕服的繁琐隆重,就是做事做惯了的宫人,也很难一下子上手,更别说云风篁了——在有淳嘉从旁指点的情况下,她千辛万苦的,愣是给他衣带打了不止一个死结。 “要不还是让宫人进来罢?”察觉到这点,云风篁楚楚可怜的看向淳嘉,建议道,“不然要误了朝会了?” 也是巧,她话音未落,淳嘉没开口呢,外头就传来雁引小心翼翼的询问:“陛下,奴婢们能进去服侍了么?算着时辰,大朝快开始了。” 云风篁从来没觉得雁引这么可心过! 只是一抹笑容尚未完全在眉宇间散开呢,就听淳嘉扬声道:“再等等!” 末了朝她抬一抬下巴,和颜悦色道,“阿篁放心罢,朕自从亲政以来从无懈怠,偶尔迟到个一两次,料想前朝后宫都能理解。” 云风篁:“……” 不,她觉得不能! 要淳嘉是个懒的,三不五时迟到早退或者罢朝也还罢了,但他不是啊! 他这个亲政是隐忍八年之后好容易争取到的,简直珍惜的不行,大年初一都没耽搁过,结果呢?这么亲政的一位天子,还正当年富力强,亲政经年以来风雨无阻,却忽然迟到了,前朝后宫能不打听下缘故? 这么一打听,噢,人前一晚上是留宿浣花殿云贤妃啊? 那这口锅,她云贤妃是摘都摘不掉了! 出去解释? 跟人家说皇帝迟到是因为坚持让她帮忙穿戴? 鬼才信呢——一准儿会猜到春宵苦短日高起上头去! 这要是她还寻思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无所谓了。 可她这才放下心结打算好好过日子来的,凭什么啊! “本宫这都是什么命?”云风篁觉得很委屈,“怎么每次本宫想消停了,本来消停的就开始闹了?” 她试图跟淳嘉讲道理:“阿霁你看,我呢,从来没琢磨过这些物件,要不这样,你先去上朝,留俩御前宫人下来教我,我保证从明儿个起,绝对不耽误你!” “要什么御前宫人,自从你进宫以来,但凡在你这儿留宿,这些都是朕自己拾掇的。”淳嘉气定神闲道,“朕教你就是了!这些都是穿戴在朕身上的,还有谁比朕更清楚怎么弄的好?” 说着还特别警觉的睨了眼云风篁,“再说了,你是朕的阿篁,又不是宫人,为什么要跟宫人学?” 言外之意你别以为朕看不出你的小手段,要是朕点了这个头,谁知道你会不会立马闹起来,说觉得朕拿你当宫人使唤? 反正这个事情朕自己就能教,朕亲自教你,这是阿篁阿霁之间的情趣,总不是贬低你了对吧? 云风篁觉得自己太难了,早知他会这么做,刚刚干嘛故意把衣带打死结——噢不,是当初干嘛偷这个懒:“可我要是一直学不会,满朝文武岂不是只能一直等着?那样太后娘娘知道了,岂不是也要责怪咱们俩?” “咱们俩”这词让淳嘉勾了勾唇,旋即伸手摸了摸她鬓发,宠溺道:“阿篁言之有理,但阿篁最聪明了,一准儿可以迅迅速速的学会!那样满朝文武顶多等上片刻,又怎么会闹到母后那边去,是不是?” “我……我……”云风篁瞪着他,深呼吸两次,还是没忍住,抬手就给了他一拳,恨道,“我学!我现在就学!你满意了?!” 啊啊啊啊啊啊假装学不会这一招不管用!!! 以后要怎么办? 由于后宫这大半年来的变故,她已经很久很久都不需要天不亮就起身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每天睡到自然醒,哪怕等会儿送走了淳嘉她可以继续补个觉,贤妃娘娘还是觉得,委屈,难受,想哭…… 这不行,她得另外想个办法! 但这么想的时候她又想起来淳嘉刚刚的委婉威胁:如果他想的话,一句话就可以让诸妃嫔放弃清早的暖衾,齐打夥儿列队去庆慈宫外磕头请安……这比淳嘉留宿时还要痛苦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