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风篁最终承认,清人的分析很对。 谢细雨这场悲剧,其实原本可以避免。 归根到底是她跟江氏都太强势了,谢细雨看似跟她们关系不错,但骨子里,其实非常畏惧她们。 这种畏惧甚至到了他不敢相信云风篁跟江氏母女俩,会在他跟谢江氏之间,站在他那边。 而同样是嫡幼子的谢无争,却不像谢细雨,首先大房的主母郭氏本身,就不是一个强势的主儿。毕竟作为嫡长媳,进门之后顺利生下男嗣,却还是不敌新进门的四媳,这种经历,本身也没有强势的资格。 其次就是谢无争是郭氏最小的孩子,真正享受到了嫡幼子的各种偏爱。 而且他跟谢细雨不一样,他的资质是明显比谢细雨出色的,在诸多嫡子里,也是备受重视。 被认为是谢芾之后最有读书才学的子弟。 郭氏所以非常重视这个儿子,为此将他跟前伺候的丫鬟都换成最丑陋的几个,就是怕自己稍微松弛下,有小蹄子勾-引自己这才貌双全的小儿子,坏了他前途。 这种情况里长起来的谢无争跟谢细雨肯定性情不类。 但云风篁再三思索之后,到底没从自己跟前挑人,而是乔装打扮,趁着这日淳嘉没来,悄悄去了绵福宫偏殿见沈太嫔。 “娘娘有事儿打发人来吩咐一声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沈太嫔清净多年,入睡一向早,这会儿已然安置。 被宫人叫起之后,颇为诧异,略作梳洗到花厅见客,脸色就有些凛然,是怕来了什么坏消息,“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太嫔莫要担心,殿下平安无事。”云风篁见她误会了,连忙解释,继而说道,“却是前些日子听陛下说,太嫔这儿,想送两个人给殿下?” 沈太嫔怔忪了下,脸色就有点儿不自然:“是有这么回事……毕竟遂安纵然金枝玉叶,终究为人妇,我想着,他们夫妻既恩爱,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像样子……” 说是这么说,太嫔眉宇间多少有些不喜。 她当初跟淳嘉讲,自己亲自给女婿预备了俩宫女延续子嗣,不过是委婉提醒淳嘉,防着点儿谢无争,别跟谢细雨一路货色罢了。 那会儿天子是再三保证会帮忙看着点儿,决计不叫遂安受了委屈的。 所以沈太嫔也就没把这个当回事。 哪知道现在贵妃大晚上的亲自过来了? 这几个意思啊,逼着她将这事儿落实了吗? 沈太嫔虽然知道云风篁盛宠在身,不敢违抗,心里又怎么能够痛快? 她理智上明白,谢无争就算之前还有守着遂安一辈子不要子嗣的可能,随着谢氏的覆灭,夫妻俩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其他人,遂安的身份倒还压得住。 毕竟应该没人大胆到逼着长公主同意驸马纳妾。 可贵妃就不一样了。 然而感情上,谁不希望自己的亲生骨肉过得舒心顺意呢? “太嫔莫要误会。”云风篁摇头说道,“当年二十一哥对殿下的誓言,人尽皆知,如今才过去多久,我谢氏子弟,又怎么可能是出尔反尔之辈?” 听她这么说,沈太嫔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甚至还带出点儿不好意思的赔笑了:“娘娘这话说的,驸马体恤遂安,遂安自然也要体恤驸马……” 云风篁没继续这假惺惺的客套,径自说道:“今晚来打扰太嫔,却是因为,二十一哥与殿下,如今都在危险之中!” 闻言沈太嫔顿时一惊! 也不等她追问,云风篁一股脑儿的说了慈母皇太后如今正在派人盯梢遂安夫妇,甚至有谋害遂安、栽赃谢无争的重大嫌疑! “只是太嫔想必也知道,这位怎么说也是养大了陛下的人,纵然本宫深得陛下宠爱,却也不敢贸然提醒此事。”云风篁叹口气,“毕竟,二十一哥那边,也只是些许凭据,算不得铁证如山。您知道的,如此根本不能拿慈母皇太后怎么样,反倒会打草惊蛇,叫她的人更加小心谨慎。” 沈太嫔神情变幻,喃喃说道:“这……这……怎么会如此?!” “说起来却是本宫拖累了遂安殿下还有二十一哥了!”云风篁一脸的自责,“您知道的,本宫一直不甚讨慈母皇太后欢心……不然,无论遂安殿下还是二十一哥,同慈母皇太后有什么恩怨呢?也值得慈母皇太后针对他们?” 沈太嫔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她很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憋屈。 但如今也没法子,只得郁闷的问:“那娘娘可有什么对策?毕竟慈母皇太后也是郡中高门出身,哪怕袁氏覆灭,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遂安与驸马都年幼,哪里禁得住她那样的人算计?” 太嫔还有一个担忧不敢说,就是敏贵妃自来心狠手辣。 尤其遂安不能生,跟谢无争成亲多年都没有个一子半女的作为羁绊。 万一云风篁为了置袁太后于死地,放任太后弄死遂安,掌握证据之后来个反转,到时候袁太后别管下场怎么样,她唯一的女儿可不是就没有了?! 之后谢无争还能如当初谢细雨丧妻之后一样,顺势迎娶高门贵女,生儿育女的过日子。 “太嫔莫要担心,二十一哥今日遣了老仆前来送礼,顺带捎话。”云风篁缓声说道,“却说了一个计谋,便是引蛇出洞。此事正需要太嫔帮忙。” 就讲了假借自己名义送去宫人,逼迫谢无争在外豢养外室、生儿育女,好叫袁太后入坑的整个计划,“因怕殿下跟太嫔误会,所以这宫人,顶好还是太嫔这儿安排可信之人才是。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殿下跟着二十一哥在北地已经是十分委屈了,若是还叫殿下战战兢兢的防备着他人算计,却是怎么好?不知太嫔以为如何?” 沈太嫔闻言思忖了会儿,说道:“娘娘跟驸马考虑都很是周到,只是我当初为驸马选人,只想着宜子,姿容却有些欠缺,不知道是否合适?” 她那时候只是试探淳嘉罢了,就没想过真的给女婿塞人,一时半会的哪里有现成人选? 倒是听了贵妃的话,认为很有必要安排两个可靠的心腹过去。 但她作为先帝的宫嫔,守寡多年,跟前信重的宫人,哪里有几个好颜色的? 此刻就不得不设法圆场,“若是不妥的话,得再找找才是。” “太嫔说的哪里话,就是本宫给二十一哥安排人,那也肯定是宜子为先。”云风篁连忙说道,“谁会挑那些妖娆的?二十一哥又不是好色之徒。” 沈太嫔心里不太舒坦,什么意思啊,你还真打算给你那堂哥添人?添什么样的人都想好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闷闷的咽了这口气,缓声说道:“那这么着,明儿个我就给娘娘将人送过去?” “却也不必这样急切。”云风篁来找她要人,不过是留一手,防着谢无争坑自己,又不是真的对谢无争的子嗣问题急三火四了,此刻就劝沈太嫔,“再说了,北地同帝京气候不一样,太嫔也留她们说两句话,叮嘱些去了之后的规矩之类,只是太嫔最好先不要将这事儿告诉殿下还有二十一哥那边,谨防这个过程里走漏风声。到时候慈母皇太后的人得到提醒,按兵不发,咱们可不是白折腾了?” “不如这样,您先说哪两个人,咱们不动声色的安排到本宫那里去,再用本宫的名义赏赐过去,您觉得如何?” 等人到了手里,她可要好生调教一番,并且提前在淳嘉跟前备个案。 总之杜绝一切被坑的可能。 不靠谱的兄弟她也不是头一次碰见,谢细雨那个级别的,真的有一个就够了。 这事儿她就这么安排了,这时候已经是年底,没几天,又到除夕宴。 今年的除夕宴总体很是顺利热闹。 毕竟挟大胜韦纥之势,君臣回顾这一年,心情都不错。 就是中间觥筹交错的时候,小孩子家家出去花园里玩耍,出了点儿岔子:宁国公的嫡孙柯赫偶然撞见了带着晋王以及几个宫人在庭中堆雪人的昭庆公主,为其容色所惊,一头撞在了柱子上,好好的佳节佳宴,差点儿破了相! 被宫人带去匆匆收拾了一下伤口,得知经过的定国公气得要死,连忙趁皇帝去偏殿更衣时,带着孙子追上去请罪。 淳嘉了解了下经过倒不生气,笑着说道:“朕之长女的确是好颜色,这孩子也没有无礼的举动,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却何必如此介怀?” 就命人赏了柯赫一盏果酒,道是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因为当时昭庆姐弟玩的开心,昭庆姿容出众,早就习惯了各种倾慕与赞赏的目光,压根就没注意到柯赫的失态。 云风篁甚至都不知道这事儿。 还是皇帝当晚歇在浣花殿,两人温存之后闲聊时,淳嘉随口说的:“那孩子瞧着比昭庆大了三两岁,倒也算一表人才。” 云风篁顿时就警觉了:“昭庆才多大啊,陛下难道就想着将她许出去了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淳嘉哑然失笑,说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两个都还是小孩子呢。” “妾身倒是巴不得孩子们一直都小呢,如此就可以一直留在妾身跟前。”云风篁幽幽说道,“不像现在,秦王仿佛咿呀学语的样子还在昨日,一晃眼,搬去前头的日子就屈指可数,唉……” 淳嘉左右没跟秦王同住一宫过,倒不是很在意这种所谓的分别,此刻就劝道:“不过是去琼玖宫罢了,又不是不能回去看你了。” “那能一样吗?”云风篁反问道,“慈母皇太后如今住的扶阳王府,跟宫城何尝不是近的很,难道陛下跟慈母皇太后见面,就方便了?” 这下子倒是让皇帝没话说了。 其实从前慈母皇太后住在春慵宫的时候,他也不是天天过去。 甚至见面的频率,比如今也差不多。 但如云风篁所言,那时候毕竟同在一宫,哪怕好些日子不去看,总有一种住在一个家里的感觉。 至于现在…… 扶阳王府那块牌匾,就时时刻刻提醒着这对母子,到底他们已经不是从前了。 于是淳嘉默然片刻之后,也叹了口气,幽幽道:“大抵人生难得共,得团圆处且团圆【注】罢。” 说话间外头雪密密匝匝的下来,傍着窗口栽的细竹发出轻微的折断声。 远处有市井之中的喧嚷,遥遥而至,模糊不真切,却渲染出极为浓烈的年节氛围。 暖融融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淳嘉十六年就这样悄然而至。 【注】释法泰《颂古四十四首其六》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