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与衙役们就是比朝廷和地方正经官老爷们胆子大敢干。 在他们心里,就算这次刮光了百姓夏收的粮食,百姓也饿不死甚至饿不着。 有的是地瓜土豆瓜果蔬菜可吃啊,这个我很了解,小百姓怎么可能没吃的闹民变呢? 实在没吃的?那.....不是还有草吗? 满地的鲜嫩牧草野菜啊,不行你就吃草去。 百姓,牛马蝼蚁啊,天生不就是吃草的?老子没披这身皮之前的过去也贫贱难过过,也不是没饿得吃草填肚子,这不也挨过来了?而且强壮能打活得挺好...... 再说了,这不还留了二分粮没收嘛。 小老百姓还有粥可吃,和地瓜土豆蔬菜草那么一弄,肯定还能吃得饱饱的一直坚持到秋收。那,小老百姓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要怨,你也得怨恨海盗啊。或者再加上怨朝廷。 是海盗太贪婪而朝廷太无能。特怎么也怨不到俺们这些小吏衙役头上。 总之小老百姓是不会饿死前不得不一横心造反的。 泥腿子们他也不敢铤而走险闹造反。 官兵和衙役正是当地最强大可怕的地痞流氓.....恶棍,本就是当地的恶势力的老大,又披着官皮有合法的执法杀人权,有官方配备的制式武器,官兵又受过灾后近两年的正经军事训练,将官们抓训练是真认真了,官兵由过去的地痞流氓打群架或武林门派争斗绿林豪强打劫变成有了军队的战斗力,岂是没正经武器的下等小痞下贱杂民敢闹事玩对抗的。 没见如今这天下,除了三大寇和南方水寇以外,到处连个拦路抢劫的蟊贼小寨都没有吗?小民根本就不敢公然竖旗对抗官府,就怕遭到我辈老大的凶暴镇压剿灭啊...... 这些吏和衙役就是这么想的和自信的。 地方官和执法宦官们心底依仗的其实也是这个。 也就是,灾后这两年的时间,没遭受过民变,没遭到造反屠杀就自负强大,太平得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以前早就习惯了的却在灾后不得在惊恐畏惧中强行压抑了的腐败轻狂。 后世的我们为了财务自由而一生奋斗。 宋代这些上下统治者们为了权力腐败自由,也在开始暴发奋斗并进入疯狂模式。 淮河安徽段南岸附近一村庄。 这是个海盗灾后很常见的较大村落,聚起近七百户人家两千多口子,女人也正常的较少,难见正常小孩,也就是近九成人口是大小各式刁民汉子,和别处大村镇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理所当然当着村长、保正、朝奉、族望村佬乡绅等耕读传家名儒大户人家。 这是个文化缺失的村庄,但确实是个好地方, 紧邻淮河,村子地处高地,但周围的整体地势开阔平整,又受淮河泛滥的历史原因反复铺盖淤泥形成肥沃土壤,水浇良田特别多,不靠水的田浇水也近便,这是粮食丰收的保障,这一点就解决了村民的首要吃饭问题,还能近便的下河打鱼,村里有不少渔船,有河鲜之利,这已经能让村民活得滋润不少了。 还有,离此约二十里就有大山,山高林深,本地山野土著植被加上赵岳家的部下在本州经商或路过时默然推广数年已扎根当地的众多异域牧草草药蕨类等植物,造成当地食草动物美食的食物和营养种类极其丰富,山中的草食肉食动物都不知不觉间多起来, 早已消失山中的豹子、熊之类的大型猛兽神奇地又出现了,狼、狐、狈、豺、黄鼠狼等更寻常得多,可怕的虎啸声也时不时的从山中传出来让周围的人不禁既紧张又亢奋。 随着灾后人口暴减,人向更安全更便于生活的地方迁移汇聚形成新的村镇,离开了危险又贫瘠的山区和山附近,人退,动物本能扩大生存空间自然跟进, 而且人退出的地方牧草等已蔓延得照样丰盛,甚至更丰盛,因为田地都迅猛化为了更适合扎根生长的草地林地。 还有人类抛弃的建筑、各种用品、粮菜地等也能为动物提供庇护所或其它便利,由此回归原始天然的山外无人区也迅速成了动物们出没的世界。 动植物终于从人口日益繁多的自动侵害下得到了生存空间,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机会。 山中也由此变成极幽深复杂凶险,宋人不再敢轻易入深山采集打猎,但聚起团伙加强自保力量在山周围的无人区冒险就能打到猎物,繁殖力强悍的兔子,野猪,狼....很多...... 对上面提到的这个村落来说,粮菜足,食有鱼虾....有肉有油水,小日子就美了。 这个村的村长是宋代历史上出现过的一个有名的人物,叫杨进,因为长得异常雄壮力量大,有个绰号叫没角牛, 没角是指他不是那种脾气凶狠暴躁爱欺负人爱伤人的人。 杨进,实际也是个地痞强人,不算什么良人, 但,识字,读过些书,有脑子有些心计手腕,开始混社会必然受挫折,吸取教训,性子能沉稳起来,不再做大众最嫌弃憎恨的寻常地痞恶棍习惯做的自觉威风得意的下三滥罪恶勾当,又信奉江湖社团(黑色会之类)那一套准则,讲义气,又有法子(走私)带大家赚钱,所以很有人缘,在当地有股势力却坏名不彰,灾中就没被叛逃狂潮清算掉, 也没象其它的平日里混得凶横太嚣张得意的强人那样在灾中不得不仓皇投奔城中聚伙自发为军拥官员以自保,没从军也没入衙门充当捕快衙役,灾后很自然的就成了乡村中的老大并且霸占了这处好村落,这两年日子过得也逍遥快活。 他确实有脑子,也许确实走对了灾中灾后的路。 若不然,象他这样强横有力能打又有团伙势力.....统称朝廷和地方官府眼中极危险的刁民军或刁民衙役,在灾后朝廷恢复了一定的统治稳定有能力进一步整顿天下时,必然被从地方强抽到京城编入禁军接受严厉整训, 到如今的结果无非是两个, 一个是骗到边关强制为边军,很容易在凶险的边关被边将整军行军法杀死或故意安排送死任务借辽军的刀清理掉。 另一个就是去山西由欧阳珣指挥着打仗, 在那场两国大决战般的激烈恶战中可能已成为战死在混战中的那四万多人的一员,化灰,在赵州抗辽民族英雄墓碑上留下个名,却微不足道。 有些人从出生就意味着长大了要靠暴力吃饭,也有人出生就注定会走向犯罪,基因决定的,正是三岁看老的依据。 有的人只一两岁就能让人察觉其天性中的暴戾狠毒不寻常。 混社会的,有人注定会不一般,治世中,会犯罪和领导犯罪到轰动天下的程度,若是赶上了乱世就会发出夺目光彩,可能成为大寇、军阀,可能成为抗敌民族英雄并成长为美名历史的将军,更可能的,既是狠杀外寇的不屈民族英雄,同时也是祸世的大恶。 杨进无疑正是这一类人。 灾后,他当着小民却一直活得自在快活,领着一大票村民小弟,被天天尊敬吹捧拥戴着,在本村的权力比皇帝还大还牛,说谁死谁就得死,无粮之忧,鱼虾酒肉天天尽情吃喝.....没什么不满足的,唯一的遗憾是找不到个年轻好点的女人当老婆传宗接代。 但,今年他的日子也骤然难过了。 包括他家在内,满村的大丰到让人激动的夏收粮缴了七成,这已经足够让他和满村人心痛不已了,却不敢有脾气......海盗,那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宋辽国皇帝,嗯,还有强势如猛虎金国的那位罕见英雄的牛逼皇帝,据说也决不敢对海盗翻白眼,何况他还和海盗一直打着交道搞搞走私发财,万不能得罪了海盗.....他还知道还得向朝廷和当地官府再交些税粮,心更痛了,不知道还得交多少,但愿能少交些....... 遇上这种事,小民杨进再英雄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这些天,他心中郁闷,深感自己的卑微无力,酒肉也不香了,常常不自觉地长嘘短叹,心中茫然起来,头一次感觉这么生活下去不是个路子,可又不知怎么才能走出困境....就算世间真有上帝和天使也不可能关照到每一个人头上。 在你我最困难最迷茫的时候,上帝和天使从来不会出现。当你我挣扎着走出困境走向辉煌时,似乎上帝天使们却出现了,很多,越辉煌越是会多到应接不暇,多到你吐......杨进也没幸运得到上帝天使佛祖啥的点拨关照,他也只能靠自己解决迷茫苦恼走出困境。 可惜,他相当有脑子,却想破了脑子也无法想出点靠谱的好点子好出路。 他手下有个村“会计”,叫祝念典。 此人本是个退休相爷团后代,读书人, 跟着当过大官的爷爷享受富贵威荣,并且很自然地萌荫有了勋位,无职却也是体面官爷,闲在老家逍遥悠哉霸道着极尽嚣张得意,只等着出仕满意的职位, 却也因为爷爷太显赫弄的家族太贪太强势太兴盛富有之故,太遭人恨,和其它有名却同样沽名钓誉傲慢不积德的退休相爷团一样在灾中遭到重点报复清算。 他那从知府到士绅到乡野小民一向广泛尊敬(畏)的高贵爷爷,化为了卑微下贱凄惨,披散着满头白发狼狈跪那,被当众公审历数了普通人难知或难分辨好坏的为政为人的种种无耻及废物祸国罪恶, 被揭穿了所有虚伪的所谓爱国为民功业美名,露出了伪君子伪忠的贪官真面目,由令人尊敬爱戴的名士高官老臣转眼成了世人不耻的罪恶臭狗屎,被批斗得羞臊愤怒却无法再卖弄口舌狡辩事实......憋屈不甘得当场气吐血死了。 他老家那雍容华贵一向手掌乾坤一样牛逼自信的爹以及和他爷爷同样富态牛逼的族叔祖,以及叔叔、堂表叔伯,还有一些亲、堂、姨表等兄弟,则更惨, 他爹被愤怒疯狂的百姓当场活剐活活撕吃了, 其它也有被当场乱欧打死咬死的,剩下的全成了残废,没死,却还不如直接死了好,成了一无所有的残疾乞丐,要遭受更多痛苦以赎罪,是生不如死。 他当时在城里知州家做客,虽然也赶上了城里军民大叛逃灾乱却意外逃过大劫。 灾后,他沦落为穷光蛋, 饿急眼了仓皇四处找关系,得了爷爷关照过的官的有情有义关照,和没死的族人又过上了白吃国家的好日子,又能骑百姓头上喝血了, 可惜好日子不长,勋爵官身及官场关系网带来的特权福利全没了,关照他的本地官也犯事丢官下狱了,他从官方得到的异族或本族奴隶苦力以及骡马全收走了, 他不但得种地自己养活自己和族人,还得纳税交粮服劳役,和贫民百姓一样卑贱劳苦,也成了被喝血的人形牛马...... 他这样的娇公子大少爷哪受得了这个,就果断弃家跑了,甩了那些专等着他养活的所有残疾却不忘无耻的族人,隐姓埋名到处流浪,自然是靠坑蒙拐骗偷活着, 混来混去没个出路,还数次险些在迅速遍地的黑店黑村当肉牛被宰掉,要不就是面临着随时被官府或强民随意抓去当矿奴或种地苦力的下场, 一看这么不是个办法,听说了杨进义气有识之名就投靠来了, 到底是受过系统教育的大族子弟,有文化有心机口才,擅长演戏和钻营拍马屁,成功混上了本村管账,也就是等于成了杨进的心腹幕僚智囊师爷。 总算有口轻松安稳饭吃了, 也算是又有了体面威风,他松了口气,很快地就开始怀念起往日大富大贵时的日子, 随着时间流逝,这种安逸日子过得越久,他越是怀念过去..... 那时真是太快活了! 尊贵体面,官方眼中的人上人,再牛的地主富商强人也得敬畏着,那才叫人过的日子。皇帝的日子也没那么好。 皇帝还有操心不完的国事烦心事呢。 皇帝至少没地方豪强公子的这种豪横自由..... 祝念典心里日夜念着往日的光辉快活,不敢流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心思,无聊地日子一天天这么过着,不料突然的这种不愁吃喝的无聊日子竟然也过不下去了, 粮食,没了。 他看到了杨进的愤闷迷茫,也猛然敏锐发现了机遇,看到了一个重新成为官的路子。 杀人放火,受招安,对,这就是路子,唯一的路子。 除此以外,他这样的退休相爷团破落户子弟再没有其它重新成为官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