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抗拒婚姻? 因为程宗遖有一个非常畸形的原生家庭。 父母商业联姻,夫妻间只有利益关系,没有任何感情,他们连在人前扮演恩爱夫妻的兴趣都没有,各找各的情人,各自寻欢作乐。 那座四合院的老宅一开始是夫妻两人的后宫,每天都有不同的男男女女从这里进进出出,他们夫妻俩好像只有在这件事上很有默契,对四合院也自行划分了领地,彼此都守着各自的私人领域,互不干涉。 他们之间有的交流,只会是争吵,漫无休止的争吵,明明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面对对方时却只有最脏最狠的谩骂和诅咒。 越长大,他就越长得像母亲,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和程茂鸿一处相像的地方,不止一次,程茂鸿当着他的面和母亲争吵说———这他妈是你跟外边儿的小白脸生的野种吧?想让老子帮别人养儿子?你他妈想得美!臭婊子 闹得很大,就连奶奶都起了疑心,她提出去医院做亲子鉴定。 而鉴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相似度大于9999 从他记事起,他的母亲没抱过他一次,每次见到他除了冷眼就是不耐烦,印象最深的是小学三年级时,那时候林昭家离他家不远,有一次他放学回家后去林昭家玩,到六点多时保姆叫他回家吃饭,他骑着车走在前面,刚骑出巷口,一辆车就很快从面前开过去,将他擦倒在地。 母亲的新欢从驾驶座下来,一看是他,有些吓到了,谁知母亲下车第一件事就是冷着脸指责:“你看看你,骑车不知道躲远点儿?我刚提的车,第一天开就给我刮花了!” 他被撞得小腿脱臼,从医院回来后,程茂鸿臭骂了母亲一顿,而母亲却嗤之以鼻地说:“你不是说他是野种?那倒好,死了就碍不着你的眼。” 然后程茂鸿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扇了她几个巴掌。她也不是善茬儿,摔了家里的古董花瓶,捏起碎片就扎进了程茂鸿的肩膀。 那次导致她意外流产,怀着的,真的是野种。而程茂鸿也负了伤,他们两败俱伤。 说来可笑,即便他们闹得再难看再鸡飞狗跳,却谁都没提出过离婚,这其中牵扯的利益太大,谁都不甘心给对方分去一半财产。之后母亲搬出老宅,出去自立门户。从此他没再见过母亲。 程茂鸿也厌恶这段婚姻,厌恶母亲,连带着厌恶长得和母亲极度相似的他。所以在他十岁的那年将他送去了美国。 虽然安排好了他的衣食住行,可这跟流放没有区别,对他不闻不问。 这个家里,没人真的爱他。 所以没人关心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不知道他去美国后便枪不离身,更不知道他第一次朝人开枪是十一岁,那次是因为有同学把他堵在厕所逼他吸毒。 这就是他在洛杉矶学到的自我保护的方式以及遇事的解决方式。 他不懂,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让他降临这人世间。 后来才明白,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使家族血脉延续的工具。 既然当个乖孩子也不招人待见,那他就索性只取悦自己。他喜欢赛车,喜欢跳伞,喜欢一切极限运动,喜欢那种或许下一秒就会死的刺激和未知。 同时,与程茂鸿作对也是他的乐趣。当初不喜欢他搞乐队,他就偏要一条道走到黑,甚至程茂鸿误会他和tina是情侣关系,在他面前诋毁tina,说:“你整天都跟些什么人鬼混在一起?还有那个女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找对象就不能挑挑人?” 所以那一刻逆反心理疯狂作祟,他选择了和tina在一起,即便程茂鸿再怎么阻挠也决不妥协。 回看曾经那些荒唐岁月,他最愧对的人就是tina,可和乐队成员一起为了生活拼搏追梦的那几年也是他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 “奶奶知道,程家对不住你…你别怪你爸…” 在奶奶印象里,程宗遖一直是个沉稳寡言的人,看似孝顺其实对谁都不亲近,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他情绪失控,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想必全是隐忍多年的心里话,奶奶一时心痛如绞,“怪我和你爷爷,是我们要安排他联姻,这些年委屈你了…但他好歹是你爸啊,你忍心看到他……” “我替你爸向你道歉…”奶奶说着又弯膝往下跪。 程宗遖用力攥着奶奶的胳膊,不为所动,“您不需要这样。” 眉眼间似乎染上凛冽寒冰,只剩下冷意和无情,“一而再,没有再而三。” 程茂鸿病重,他放弃乐队,放弃自己喜欢的生活和梦想回国接管公司,每天像个机器人一样穿梭在尔虞我诈的商场,这已经是他作为儿子能尽的最大的孝道。 绝不可能再妥协第二次。 况且,婚姻就是他最不可触犯的雷区和底线。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左右得了他。 人连自己的底线都守不住,那还能守得住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程茂鸿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嘴里发出声嘶力竭的呜咽声,连接着的心电检测仪再一次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愤怒,他死死地瞪着程宗遖,手指僵硬,指着他。 程宗遖全程冷眼旁观,似乎没有一丝动容。 医生和护士急匆匆跑进来,进行抢救工作。 正在值夜班的孟蓁蓁也闻讯赶来。 奶奶一时心急,犯了高血压,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倒地后依旧紧紧攥着程宗遖的衣角。 “老伴儿,老伴儿。”爷爷跑过来抱住奶奶。 又有一大帮人跑进来将奶奶送去了另一间急救室。 当下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程宗遖一个人,气定神闲地矗立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奶奶被护士抬到病床上推走,爷爷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走到程宗遖面前,扬起手就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他微偏了下头。 “你这个不孝子,我看你真是想把他们活活气死!你爸和你奶要出什么事儿,全是你一手造成的!” 爷爷颤抖着手,指着程宗遖,怒火中烧地吼道。 孟蓁蓁听到动静惊了一跳。她反射性回过头看了眼。 相较于爷爷的歇斯底里,程宗遖就显得过于淡漠了,仿佛挨那一巴掌的人不是他。 舌头顶了顶被打的那一块地方,勾唇轻嗤了声,漆黑的瞳孔不见一丝温度,只剩下阴鸷。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今晚这一出,连着两个都送去抢救室了,肿瘤科上下都忙忙碌碌,程宗遖径直朝外走,看到科室门口有一个自动贩卖机。 他停了下来,摸出钱夹,打开之后最醒目的就是虞粒的照片,这是她十八岁生日那晚他给她拍的,前段时间她突发奇想打印了出来塞进了他的钱夹,说想让他时时刻刻都看见她。 程宗遖翻了翻钱夹,里面全是美元,没有人民币,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就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轻而易举点燃了他所有压制着的怒火,唇齿间磨出一句脏话,随后胡乱抓起钱夹里的美元往自动贩卖机上一砸,脚发泄般踹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在这走廊里回荡。 那根神经一直绷着,情绪就这么堆积着,这种时候哪里还有理智顾得上这是在破坏公物,只知道急需一个发泄口。 美元轻飘飘落了一地,他丝毫没有捡起来的打算,迈开腿大步离去。他不知道的是,其中飘落的还有一张照片。 正巧有个病人家属提着水壶出来打水,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地的美元,他还以为自己大晚上眼花了,结果走近一看还真是。 当下欣喜若狂,眼都直了,连忙蹲在地上捡。 一边捡一边左右张望,生怕有人过来了,动作麻利地捡完揣进兜里,无意间瞥见自动贩卖机旁的一张照片。 他狐疑地捡起来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坐在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束红玫瑰,甜甜的笑着,身上还穿着校服,唇红齿白,年轻又灵动。 家属没多想,估计这照片是跟美元一起掉的? 他本来不想管,可忽然意识到要是那人发现钱掉了跑回来找,看到这张照片掉在这个位置肯定就知道钱也是掉在这里了,却只见照片不见钱,万一调监控发现是他捡了怎么办?毕竟掉的美元不是小数目。 所以思考了一会儿,家属直接将照片撕碎扔进了病房的马桶里冲掉。这样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了。 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 距离高考还剩下不到二十天。 每过一天,班上学习的氛围就凝重一分,就连平常插科打诨的同学都变得严谨以待了起来,下课后,走廊里的嬉戏打闹声也少了,每个人都在为高考做最后的奋战。 可能是换季了,也可能是压力太大,虞粒这几天都不太舒服,有点感冒了,头昏昏沉沉,鼻子也堵。 很难集中注意力,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每一个人都全身心的投入,而她这种力不从心的状态让她很着急,人一生病反应就很钝,她觉得脑子里很空,甚至有时候一道很简单的题她需要看好几遍才看得进去。 在晚自习中途,不知道突然间怎么回事儿,那一瞬间特别想吐,她冲到垃圾桶就不停地呕吐,把晚上吃的东西全给吐出来了。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她第一时间冲了杯感冒药喝。浑身疲惫,没一点劲儿,困得眼都睁不开,她却不敢睡,因为今天还剩下好多作业没写完,只好去洗了把冷水脸清醒清醒。 回到书房继续写卷子,可写了没几道题,她的头就开始剧烈疼痛。明明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渐暖,可虞粒却冷得瑟瑟发抖。 头晕目眩,那种想吐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将吃的药水吐得干干净净。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自己根本摸不出来是不是在发烧。 她只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撑着马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去摸手机想打电话叫救护车,这时候却突然弹出来了一个来电。 虞粒眼前一片模糊,压根儿就没看清楚是谁打来的。但第一反应就想到了程宗遖。 她立马接听,可传来的却是陈泽宁的声音,“喂,你好点了没?” 失望如同一桶冷水,铺天盖地的浇下来,让她的身体如置冰天雪地,冻得止不住颤栗。 可却又仿佛在绝望之境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希望。 “陈泽宁…” 虞粒趴在转椅上,声音弱得几不可闻,“我感觉我…好像快要死了…” 她话音还未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很大的动静,似乎是凳腿用力划过地面,发出了尖锐的摩擦声,随后轰然倒地。 “我马上就来,等我!” “你这大晚上往哪儿跑?” 是陈母在说话。 陈泽宁没答,跑出了门,他紧绷的声音里夹杂着急促慌忙的脚步声和簌簌风声,“别挂电话!” 虞粒的头越来越重,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她连说出住址的力气都没有。 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陈泽宁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说小同学,你怎么又来了?隔三差五蹲在这儿,到底找谁啊?” 是公寓门口的安保人员在说话。 “程宗遖住哪栋楼?” “你找程总?” “跟他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吧?她现在生病一个人在家,你给我开下门,我带她去医院。” “你说程总那个小女朋友啊?”安保明显怀疑,“她生病,你带她去医院?你跟她什么关系?你等我打电话问一下程总。” “给他打电话有什么用?他特么能从国外马上飞回来?”陈泽宁失去了所有耐心,暴躁又窝火地一踹公寓大门,怒吼道:“人他妈出事了,你担得起责任吗?我让你给老子开门!操!”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 虞粒想出声替陈泽宁证明,可那头,安保似乎是真怕出事,已经给陈泽宁开了门,并且亲自带他上楼。想看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虞粒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觉得仿佛只过了几秒钟,原本只是隔着电网的声音,竟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耳边。 “虞粒。” 陈泽宁冲进了书房,将虞粒背了起来,“我来了,我带你去医院。” 安保发现虞粒真的已经病得神志不清,他也吓了一跳,连忙联系安保队派车,送陈泽宁和虞粒去了医院。 一到医院,陈泽宁就背起虞粒往医院急诊科跑。 她趴在他少年单薄却有力的背上,感受到了一阵阵颠簸,即便已是深夜,可医院却仍旧人潮熙攘,周围声音鼓噪杂乱。 她被颠簸得睁开眼,恍惚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不远处的挺拔身影,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懒散地倚靠着灯柱,指间有一抹猩红明明灭灭,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短发女医生在交谈。 那个人,好像是程宗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