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水夭夭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已经到了某处地方。 一只手将水夭夭双手反抓在背后,一只手抓着水夭夭的肩膀,背后制着水夭夭的人,也不开口,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小子,哪天要是落在我水夭夭手里,非往死里整不可!—— 水夭夭动弹不得,肩膀上钳制的力道格外憋屈,只在心里骂了一句,正想着,耳朵动了动,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九千岁可知,边防处来了急报?—”低沉悦耳,特有的蕴涵着力道的温润,正是水夭夭之前听过的炎皇凰奕的声音。 紧接着,便随之响起了一道娆娆似焦尾鸣筝的声线——“本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楚烠?凰奕? 水夭夭蹙紧眉头,也看不清眼前具体是何光景,只能隐隐听到二人的谈话声。 这是,带着她听墙角? “九千岁大婚在即,边防却是来了急报—”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犯难,凰奕接着出声,“朕想着,九千岁手段出众,可有适合的可用之才推荐?” “本督向来粗鄙,这人才一事,还是陛下您自行考虑为宜。”淡淡的声线,及其巧妙地,又将烫手山芋扔了回去。 “九千岁觉得骠骑大将军赵元稹如何?—”微微思索,凰奕又接着开口,似是在询问着楚烠的意见。 话音刚落,水夭夭背后的人影手腕一动,一颗细小的石子猛地一弹,发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来。 “谁在外面?!—”突地响起凰奕扬高的声音,似乎这一动静,惊动了内里的人。 “本督出去看看。”楚烠跟着开口的声音。 殿内,凰奕看着身前的楚烠,一张面容也沉了下来,满是威严地开口:“九千岁,朕方才与你说的,都是不可泄露的机密,门外若是有人,一律不得留下活口!” “陛下放心,本督手里,还不曾遇到过有命刺探机密的人。”楚烠颔了颔首,对着凰奕应了一声,随即一转身,就向殿门外而来。 水夭夭正纳闷儿这背后之人的用意,却是感觉到肩上的力道一松,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一推,直直地就向前摔了出去。 楚烠刚出殿门,便只觉一道破空的声音袭来,登时面上一寒,细长的眉眼淡淡一拢,手里运起一掌就拍了过来。 也不知怎的,一脱离那人影的钳制,水夭夭身上的穴道便自动解开,可以活动了。 伸出手去,一把落下蒙在眼睛上面的黑布,映入水夭夭眼帘的,便是楚烠那满是凌厉戾气的一掌。 毫无疑问,这一掌,来势汹汹。 “督上!—”水夭夭在空中根本稳不住身形,小脸一慌,只得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身形顿了顿,见着突然冒出来的水夭夭,精致描影的狭长诡美的眼眸一缩,眼见着那满是杀意的一掌便要落在水夭夭的身上。 生生地往回一撤,避开了水夭夭,楚烠身子轻颤了颤,随即恢复自然,一把接住了水夭夭旋身而下。 “督上,你没事吧?—”见着楚烠的脸色变了变,水夭夭急急开口,自然也能猜到,撤回已出手的一掌,就算身手再好之人,大部分的力道也会被反噬到自身,生生承受下来。 不待楚烠开口,殿内的凰奕,却是突地一扬语调:“九千岁,谁在外面?” 楚烠稳了稳气息,抱着水夭夭没有松手,却是一抬步子,又走进了殿内。 见着楚烠怀里有个人影,凰奕的面色也一瞬间沉了下来,浑身的帝王霸气显露无疑:“九千岁,朕说过了,若是外面有人,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尤其最后格杀勿论四个字,还加重了语调,仿佛对于楚烠的做法,有着浓浓的不悦。 楚烠静静站立,过分白皙的面容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妖华,绯红色的唇瓣微微勾了勾,幽幽地开口:“陛下,不是何人,只是本督调皮的宠物。” “所以,九千岁这是在忤逆朕的旨意?!—”凰奕背着手,领口处绣着祥云龙纹图案的华服满是尊贵,俊美的面容上也带了一抹怒意,定定地看着楚烠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 楚烠神色未变,下眼角处,以暗红色夹杂着紫色的描影缀了一朵紫花地丁,睫羽微动间,便带出一股娆色来。 正窝在楚烠怀里的水夭夭,还没从刚刚差点死在楚烠掌下的后怕中缓过来,身子都还有些轻颤,听见凰奕那满是杀意的一句,下意识地便向楚烠那边更加缩了缩,靠拢了些。 垂下纤长的睫羽,淡淡地睨了一眼怀里的水夭夭,似乎是以为水夭夭的怕冷,单手取下披在身上的一袭桃红撒花刻丝披风,裹在了水夭夭的身上。 “陛下旨意,本督怎敢忤逆。”不慌不忙地抬起眸来,迎上凰奕那一双不怒而威的眸子,楚烠这才淡淡开口。 “好,好一个怎敢忤逆!—”凰奕似笑非笑地接着开口,语调也隐隐透着些愠怒的意味,伸出手来,指着楚烠怀里的身影,“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朕的旨意来做!” 楚烠低低一笑,颀长的身形如如琼枝一树,栽于黄泉碧落间,周身流露着妖邪暗沉的芳华,薄唇轻启:“陛下的旨意是若有谁刺探机密便格杀,夭夭不是谁,只不过本督闲来无事养着的小宠物罢了。” 微微顿了一顿,似是才想起来一般,楚烠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凰奕,殷红至深的唇瓣勾出个不深不浅的弧度来:“还是夜相的未婚妻。” 凰奕不怒反笑,一袭明黄华服满是天子之气,周身的狠厉气息却是散了一些,迎上楚烠那眸色深深的目光,抿了抿唇瓣不发一言。 楚烠只静静立着,凰奕也背着手静静立着,偌大的殿内,一时间便陷入了有些诡异的寂静。 一盏茶的功夫后,凰奕终于眉眼动了动,语调微沉:“罢了,朕且看在九千岁跟夜相的份上,此事就此作罢!” 楚烠微微颔首,眼角的描影隐于纤长的睫羽之下,似是不经意地睨了一眼那殿内一角,微微阴凉低沉的声线响起:“本督连同夜相的份,一起谢过陛下。” 直直站立的身形微微一滞,凰奕摆了摆手,示意楚烠不必多言。 楚烠勾唇一笑,妖媚的眼型配上浓墨至冶的眸子,奇妙地融合成一种天赐的妖娆,薄薄的唇色浓如绯红:“那本督这就先行告退了。” 凰奕点了点头,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五官分明如雕刻,举手投足间皆是浑然天成的尊贵大气:“九千岁且退下吧。” 紧了紧手臂,楚烠施施然地一转身,暗紫的袍服微微摆了摆,抱着怀里的水夭夭,径直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出了殿门。 及至那道妖华无双的背影消失在了殿门处,凰奕却是负手而立,五官分明而深邃,辨不清那面容上的具体情绪。 片刻后,那殿内一角,一架四角以白玉雕着兰花的落地屏风之后,缓缓走出来一道墨绿色的身影,颀长的身形笼着温润淡雅的气息,玉冠束发下的面容不染纤尘,不是夜昱又是谁? 凰奕偏过头去,似乎对于那道凭空出来的人影并不吃惊,只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夜相,不愧是朕的得力心腹。” 夜昱站定,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细致的面容上满是淡然,这才轻声开口:“作为臣子,谨遵帝命乃是理所应当的本分罢了。” 凰奕摆了摆衣袖,示意夜昱不用多礼,似乎对夜昱的态度极为满意,拍了拍他的肩头:“朕知道,让你来做这事是有些苛刻,毕竟水夭夭乃是你的未婚妻。” 夜昱抿了抿唇,周身气息温润淡然,只紧了紧隐于袖间的檀木折扇,不愠不火地开口回道:“本相无碍,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是了,之前那一道制住水夭夭的人影,就是夜昱。 凰奕收回手,看着神色一片淡然的夜昱,较平日里并无任何异样异,终于放下心来。 听见夜昱开口,凰奕敛了笑意,看着那早已没了人影的殿门处,英气剑眉下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抹暗芒,背着手沉声开口:“朕此举,不过是想试探一番楚烠罢了。” 凰奕似乎极为信任夜昱,居然不加掩饰地直呼楚烠的名讳,倒与平日里的客套相去甚远。 夜昱拢了拢眉,似乎明白了些凰奕的意图,淡雅如雾的面容上又恢复如常,接过话道:“那陛下可试探出什么?” 凰奕挺直背脊,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眸子里,闪着满是精光的凛然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莫名地就带上了不容忽视的危险性。 这个样子,应该才是作为帝王天子的真正面目。 的确,能稳坐于高位之上的人,从来都不容小觑。 明黄色的华服奢华精致,低低一笑,凰奕冷了语调,从殿门处收回目光,徐徐开口:“一个人,不管多么无坚不摧,若是有了软肋,便多了一道致命的缺陷。” 而一旦有了致命的缺陷,被人扳倒,不过是时机的问题。 软肋么? 夜昱默念一声,抿紧了薄唇不再开口,或多或少清楚了凰奕的心思。 一殿,又陷入了有些压抑的寂静。 “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夜相也且自去参加皇后的寿宴吧。”片刻后,凰奕一撩遍绣祥云龙纹的衣袖,落下低低的一句,一抬步子,率先走出了殿门。 “恭送陛下—”夜昱垂下首去,对着凰奕离去的背影行了一礼,恭敬开口。 及至凰奕远去,夜昱这才抬起眸来,乌木一般深邃漆黑的眼眸里波澜不惊。 下意识地一展手里的折扇,未完的动作却滞在半空中,夜昱看着手里那把做工精细的折扇,耳畔边似又响起那道嬉笑他装逼耍帅衬托气质的声音。 喉间溢出声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来,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却是几不可察地闪过缕缕黯淡——若是楚烠那一掌,没有收住,水夭夭会怎么样? 不过转瞬之间,夜昱抿了抿唇,神色又恢复如常,紧了紧手里的折扇,墨绿色衣袍雅致雪白滚边的衣摆微微拂动,迈着步子,也向着殿门处走去。 ——此处是小鸡炖蘑菇的分界线—— 楚烠一路抱着裹着披风的水夭夭,畅通无阻地出了殿门,没走几步,便见着那一顶显眼的华盖伞轿,青翼卫则是一脸冷然地候在一旁。 身形一动,楚烠速度极快地掠进了那顶张扬的华盖伞轿,紧接着伞轿一动,便开始稳稳当当地行进了起来。 斜斜卧着,楚烠放松了力道,一只手护在水夭夭的腰间,另一只手懒懒放在身前。 “咳—”带些低低压抑的一声轻咳,却让水夭夭心里一震,回过神来。 水夭夭偏过头去,似乎是想看看楚烠怎么样了,却被一只温凉的大手猛地一按发顶,直直扑向楚烠的身前。 即便如此,水夭夭的余光,却是极快地看见了——过分白皙的面容上,那嘴角边一丝殷红分外醒目。 或许,楚烠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狼狈罢—— 强大如他,应该极其不喜被窥见狼狈。 既然如此,那便,如他所愿好了。 水夭夭伏在楚烠的胸膛前,难得乖巧地没有挣扎,只静静地保持着姿势不动。 暗紫缀着精致刺绣的衣袖动了动,楚烠伸出手来,淡淡地擦了擦嘴角边溢出来的那一抹殷红。 胸腔处微微震动,楚烠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绯红的唇瓣却是更深了一分,淡淡开口:“本督无碍。” 感受到发顶的力道已卸,水夭夭却是并不抬起头来,听见楚烠低沉幽幽的声音,一时间,就觉得心里的某处地方似乎有些发涩,难受得紧。 楚烠的身手,她多少也清楚,那出手的一掌,自然是蕴含了十足的力道。 虽然楚烠风轻云淡地说着“无碍”,可硬生生地撤回,被那一掌的反噬,有多严重应该也能猜到。 至少,她之前从未见过楚烠嘴角溢血,从未见过如此过分白皙以至于狼狈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