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芦岭关,延绥镇军营。 一个足有七尺高的壮汉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他的身材甚是魁梧,肩宽背阔,皮肤黝黑,宛若半截铁塔,然而他的打扮极为滑稽,一身红色短衫,裤子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好在他屁股够大,否则定要露出重要部位,饶是如此,那大洞仍然露出半拉黑黢黢的屁股,而更让人发笑的是他的头发,竟然用两根红绳扎起发角,看上去不伦不类。 这汉子被铁镣锁着,身后有两个罗圈腿的蒙古看守押解,他很想走慢一点,因为他担心这是送往刑场,走慢些好寻机逃跑,但那蒙古人一直高声呵斥,并用矛尖不断戳他的脊背、屁股,这时一个清秀的男人走了过来,眉头一皱,用蒙古话对那两个蒙古鞑子吩咐了几句,他们才不戳了。 汉子记得这个清秀的男人,若是以前,他一手能捏死五个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但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与他长相不同的狠辣,当初正是他麾下那数百甲骑冲垮了自己近三千兵马,然后就是那些发出各种鸟鸣兽叫的骚鞑子拿己方当兔子射,一直到自己被俘。 “进去见了贵人便磕头,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若敢欺瞒,本官便把你交给这些鞑子处置,明白吗?”郝允曜高声喝问。 汉子早就没了当头领时的威风,弯腰低头,低声称是,他跟着郝允曜走过一道角门,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在院中看到一铁架上正炙烤着几串肥瘦相间的肉,那肉在火炭的炙烤下变成金黄色,发出诱人的香味,那香味钻进汉子的鼻子,让这个空腹数日的家伙变成饿虎一般冲上去,大手抓向铁架,却被烫的吱啦乱响。 那汉子兀自不顾,抓下满手烤肉,塞进嘴里,便是几个亲卫扑上去,也拉不住。 挣扎一阵,汉子终于不敌那些虎狼亲卫,被按倒在地,牧锋上前,一记刀柄砸在他下巴上,呵斥道:“大了你狗胆,竟然抢我家将主吃食,还不跪下!” 孙伯纶坐在柳树下的胡床上,手拿蒲扇,煽动着凉风,看了汉子头上红绳一眼,问:“允曜,这便是丫头子?” 郝允曜笑嘻嘻的说道:“没错,姐夫,这厮便是丫头子,听说是长工和地主家的丫头生的,索性取了这么个诨名,别看名字不济,却是流贼三十六营中的头领之一,一直流窜在六盘水一带,被我打败,擒了,姐夫要个有名号的贼首,我便想起他了,这厮是上月擒的,还没上报,除了我麾下的家丁,没人知道。” “想活还是想死?”孙伯纶淡淡的问。 原本以为直接要砍头,现在看到有活路,丫头子忙跪下,声嘶力竭的喊:“想活,俺想活啊。” “你觉得你这谋反的贼首,如何能活?”孙伯纶又问。 丫头子接连磕了十几个头:“听将爷的,将爷让干啥,就干啥,便能活。” 孙伯纶微微点头,又问:“你在磨坊里拉了一个月的磨,杀人放火的手艺生疏了吧。” 丫头子用力的摇晃脑袋:“没,没生疏,将爷让杀谁,俺肯定能杀的了。” 孙伯纶对他招招手,让其到了近前,丫头子爬了过去,这才发现,孙伯纶面前的桌案上摆着的并不是酒菜,而是一大堆的模型摆在方盘里,放盘不过三尺长宽,里面却有沙子、土、木制模型清晰的勾勒出一方小世界。 那是一个寨子的缩小版,这种背靠山坡,面对小河,以高墙围筑的寨子,在山西非常普遍,这种寨子的寨墙一般有近两丈高,因为寨中多有富户、缙绅的家业,修筑的十分坚固,且储备有较多的粮食,不大的寨门只能让一辆马车通行,进去便是寨子的主干道,两侧一般是富户修筑的大宅,宅院的院墙比寨墙还要高,几个大宅连在一起,便是寨中之堡,这种寨子,一般的土匪顽寇根本打不下,便是义军中的小股也极难拿下。 “这寨中有丁壮近两百,且有四十多会拉弓打铳的家丁恶仆,以你的能耐,需要多少人才能在一天内打下来。”孙伯纶淡淡问道。 丫头子仔细看了看地形,说:“恐怕得要八百人。” 见孙伯纶脸色不也,他慌忙解释道:“将爷,里面有二百丁壮,便有二百个壮妇,那些女人守在寨墙,便是只用开水浇,也能守住丈余寨墙,一天内攻打下来,怕来不及造长梯,所以需要人多些,若是想人少些,也不是没法子,只要给一门佛郎机和几个会操炮的炮手,三四百人便能打下来。” “能保证其中财货车马无法逃脱?”孙伯纶又问。 丫头子赶忙说:“若要如此,就得再有五十个马兵。” 丫头子已经猜到孙伯纶要借刀杀人,让自己领人攻打这个寨子,索性尽量展示自己的才能,以期得到重用。 “知道本官为何与你说这个寨子的事情吗?”孙伯纶笑问。 丫头子眼睛咕噜一转,嘿嘿一笑:“这寨子有将爷要杀的人,或者有将爷想要的东西。” 孙伯纶赞道:“你很聪明,这寨中既有本官想杀的人,也有本官想要的东西。” “那小人便杀了将爷想杀的人,抢了将爷想要的东西,再送到将爷这里来,让旁人都以为,寨子里的人是流贼头领杀的,东西是丫头子抢的!”丫头子凑上来,凑趣一般说道。 孙伯纶忽然拔出短刀,抵在丫头子的心口,问:“你不怕本官事后,杀你灭口?” 丫头子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很快又爬起来,黑脸之上堆满笑容,认真的说:“不怕不怕,将爷若真有杀人灭口的法子,为啥不直接杀了小人,抢了那寨子,再把小人的尸身扔那里,岂不是少了许多麻烦吗?” 见孙伯纶神情舒缓,丫头子又说道:“小人知道,将爷还有用的着小人的地方,小人也能为大人深入虎穴啊。” 孙伯纶伸手敲了敲丫头子的脑袋,说:“时人总说流贼头领曹操狡诈多谋,本官看你也不遑多让,以往倒是小看你了。” 丫头子嘿嘿一笑,说:“小人长这粗汉模样,又起了不着调的诨名,旁人都以为俺是蠢笨的呢。” 孙伯纶无奈摇摇头,并未点评丫头子这类伪装的方式,只是一挥手把桌上模样扫倒大半,只留下那几个高宅大院,道:“里面人都要死,把那二十万两银子送到狐岐山镇金堡,待事情了了,你便去投李自成去吧。” 听到二十万两银子,丫头子脸忽然抽搐了一下,赶忙低下头,孙伯纶一挥手,让他下去了,又对郝允曜说:“允曜,今晚把俘虏营放松一下,派些酒水。” “姐夫,您放心,给丫头子的兵马器械我会处理好的,暗桩也会安排妥当的。”郝允曜笑呵呵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