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回宫以来,便整日懒洋洋地待在皎月宫里不肯出去。 也不知道是前些日子,经历太多波折,身心俱疲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这些日子反倒比怀孕初期觉更多了些。 楚暮离在我离开后的那天便立即出兵了,没有任何的耽搁。 出云和昔日天离边境之地烽火再起,听说许多百姓纷纷逃到了溧阳城来避难。 这次墨子徵派了周延熙前去领兵对战。出兵那天,墨子徵领着诸多朝臣给他送别,街头的百姓为他振臂支撑,不为其他,大家所期盼的不过是能有个胜仗,可以过太平的日子。 原本以为的统一不过是场缓兵之计的阴谋,被楚暮离把控的天离军队从来没有料想过以战败的结果来换取和平。 出云的男儿向来血性,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铁骑踏破家园的土地。所以,这次的出战避无可避,也必须应战。 我和墨子徵站在城楼上,看着周延熙率领着的兵马一点点远去,直到最后再也瞧不见。 周延熙多次回头,但始终没有等到他想要看见的人。 他等的人是倾城。 但可惜直到军队浩浩荡荡出了城,倾城都没有出现。 那日孩子被送回来后,倾城便执意要与周延熙和离,说是夫妻情分已尽,不想再纠缠了,拿到和离书后便带着孩子到山上的草堂,如今一边带发修行,参禅念经,一边抚养着那两个孩子,不再理会这些俗事过往。 我去山上看她的时候,她也只是一脸的释然平淡,心若古井,再无波澜。 两个孩子倒是长得很好,反倒比在将军府时气色要好上许多。 倾城说大抵是没了婆母日常折腾的缘故,她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丝毫的怨恨,淡淡的,像是在讲不相关的人。 听身边的宫人说,和离后不久,周延熙每天都跑到倾城所在的草堂门口站上许久,或是悄悄地帮她干活。溧阳城内更是无人不说周将军的痴情,不忘故人,独独就忘了当日叶家落败后周延熙对倾城的冷落与厌弃。 有些东西,总是要等失去了方才觉得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抗衡得过岁月变迁。 我将拿回来的部署图连同自己绘制的地宫内部构造图一起交给了墨子徵。 不久后,墨子徵的暗卫就凭着那张图破了地宫,无数人被擒入狱。 只是这些人中独独少了楚媚芜。 那些人纷纷宣称,自从上次领命拦截我之后,楚媚芜和那些带出来的人便没回去过。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就连后来给楚暮离的密报中,管事的人也只写了副门主疑似任务失败殒命。 我怀疑她去了良艮山,那个池渊师兄曾经生长过的地方。 他在那里拜师,在那里练剑,在那里静静地怀念那个还是童年模样的楚媚芜。 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菊花开得正绚烂的时候,前线传来了捷报。 举国上下,无不欢欣雀跃。 但是另一个消息也传了回来,周延熙将军在最后那场追击战中不幸殒命,遗体也已经经由护送不日就要送回溧阳城。 得知周延熙死讯的那天,墨子徵醉了酒。 自我认识他起,墨子徵从来没有醉成那副模样。 那夜的他哭得就像个孩子,抱着我无声地流着泪。 周延熙和他从小就相识,之后多年来更是一路相互扶持,多次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隐忍的眼泪一点点地落在我的手背上,我的心就像被烧灼一般的痛。 楚暮离的军队大败,带着残余部队一路退回了永京。 此番交战让楚暮离的军队元气大伤,估计一时半会儿都很难发起进攻。 周延熙葬礼那日,许久没有露面的倾城也出现了。 她带着孩子来吊唁,面上沉静,可刚从灵堂出来,就直接摔在了地上。 打了胜仗,原本该是喜事的,可消息传来后,上至君臣,下至平民无不哀悼不已。 我一直陪在墨子徵身边,他却多是强撑着。日日忙碌于朝事,借着各种各样的事来掩饰自己的悲痛。 等他情绪稍微好些的时候,前朝又立马掀起另一场风波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民间突然流言四起,说是我曾被人三番四次地掳走,恐怕早已变节。更有人公开谈论起,说我腹中的孩子并非皇族血脉,有混淆皇室血统之嫌。 许多言官谏臣开始日日跪在宁安殿前等着进言,一有机会就对着墨子徵奏请让他将我赶出宫去。 墨子徵每次下朝的时间越来越晚,因为那些臣子就像结成同盟了一般,日日拦住他不让他走。 风波闹到后来,更有些老臣直接当着墨子徵的面以死劝谏,说是墨子徵若要执意将我留在身边,他们宁可血溅当场。 但是墨子徵却只是怀柔地坚持着,请身边内侍对各个进谏官员以周全之力相待,却迟迟不肯答应对方所求。 没过几天,他便领回来了一个少年带给我看,说是驻守在出云北地的宗亲之子,唤作墨聿轩,今年刚满十五岁。那个少年生得英姿不凡,眉宇间更有一种卓然的气质,一看就是墨子徵精心挑选过的人。 墨子徵这番举动,我并非不知道他的用意。他已经不想再等,他想带着我离开宫中。 可是那些人真就会允许他这样离开吗? 我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却不由地隐隐担心起来。 墨子徵还是由着心意去做了,可是关于退位的话刚一出,就遭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 满朝大臣纷纷严厉斥责他不可为美色误国,势要让他废掉我的妃位。 在百般诉求无果后,一个老臣离开宫内,回家后便在书房上了吊。 此事传到民间,百姓议论纷纷,他们开始说我是妹喜褒姒转世,天生就是来祸害出云的。 墨子徵不想让我操心,所以只叫宫人瞒着我,可风言风语还是直往耳里钻。 我腹中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也许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出生了。可是因为是在我的肚子里,他还没出生就不被别人祝福了,而他的父亲也为了遭受了如此大的压力。 墨子徵下朝后,被围在朝堂上的那日,我冒着失礼和大不韪,亲自请罪上了殿。 在众臣面前,我亲自和墨子徵请罪,并且承诺自己会主动离开宫廷,不再伴于君侧。 朝臣们松了口气,可墨子徵却无论如何都不准许。 眼见墨子徵如此固执,其中一个性子冲动的朝臣就要血溅当场来死谏。 我拦在了他的身前,可自己却受了冲撞。 紧接着,腹中一阵剧痛传来,下身有血缓缓渗出,将月白的袄裙沾得鲜红。 墨子徵抱着我急忙跑回了皎月宫,然后怒吼着派人去找远常和医官。 寝宫内,强烈的痛感一阵阵地袭来,我额前的头发更是早已被汗浸湿。 动了胎气,孩子怕是要早产。 “娘娘,使劲儿呀,不然您和孩子都会有危险的。” 旁边生养嬷嬷的喊叫声不断地在耳畔响起,我死死地抓住墨子徵之前送我的玉佩,然后死死咬住下唇,却没哭喊一声。 时间僵持了许久,心知力气在一点点地消失,可孩子却依旧没有生下来。 “让开,都给我让开。” 下一刻,墨子徵已经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他倚在我的床边,然后紧握着我的手,我很想对着他笑,可到现在,我连做任何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看着他的脸,没来由地,突然就想到了昔日我和他的种种。 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我和他在水下接吻,一起躲过山上众人的追捕。 他送我玉佩,陪我雪天纵马驰骋,会请我喝好喝的梅花酒,会背着酒醉的我送我回家。 我爱他,我多爱他啊。 这样想着,我使出了全身仅有的力气。 下一秒,我听到了孩子洪亮的哭声。 生养嬷嬷和周围伺候的宫女激动地说生出来了,我一直悬着的心也沉了下来。 身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流出,一波一波地,却迟迟没有止住。 然后就听到嬷嬷们开始惊慌地喊叫说血崩了,哭喊着说让外面的医官进来。 墨子徵原本松开的眉眼此刻也重新紧蹙了起来。 医官已经开始施针,迷蒙间,我看着墨子徵的脸色已经变得格外暗沉。 “卿儿,”他嘴唇翕动,我知道他在叫我的名字。 施过针后,医官便突然跪倒在了墨子徵的面前。 “陛下,臣已经替娘娘施过针,但能不能抗的过去,这还要看娘娘的福气。” 墨子徵一把推开太医,然后坐在我的床边,将我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 他好像是哭了,泪滴在我的脸上,只觉得脸上很凉。 “哥哥,别哭,我觉得能遇上你,还有幸救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抬手擦了擦墨子徵眼角残留的眼泪,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天道忌盈,业求不满。能遇见你,和你相爱相守一场,已经很好了,我很满足了。我从小被亲父舍弃,后来师父和师兄也去了,我也会怨恨上苍薄情,可有了你,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怨恨了。” “不要,卿儿,你不能死。我们错过了这么多回,好不容易才守在一起,我不会让你死的。……” 后来墨子徵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全身很累,最后在墨子徵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