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信徒
火弹落地炸裂巨大的蘑菇云,一时间硝烟土石形成一道强大的热冲击波,将地面的人连同残破的城楼一同掀飞。 荒城内亮如白昼,四周不断有火弹落地的巨响,伴随着兵士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声声传入耳中。 破屋里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执剑相对,叶蓁蓁的发被远距离冲击波产生的热风吹动,拂过那张充满阴狠的脸。 “别胡闹!”伊涅普手臂的伤渗血不断,额头上沁出层冷汗,连原本丹红的薄唇都失去了几分颜色,看起来病态又虚弱。挽了挽她的手臂,想要将她换来身后,她的身形却雷打不动。 伊涅普只好绕到她身前,肩上的血顺着手臂从手中所持之剑剑身滑落,颤抖着抬起来。 “你的敌人是我,不是她,别为难她!”伊涅普冲脸色阴晦的赫连澈道。 二人互相维护的样子俨然一对落难而只想着对方的苦命鸳鸯,他倒成了坏人。赫连澈的心被深深刺痛,掩去眸中痛意,狠道:“我的敌人自然只有你,杀了你,所有人皆能安然活下去!” 一剑挥上来,伊涅普本能的抬剑去挡,却因为受伤失力的原因动作略迟了一步,玄铁剑刺入左肋后猛的拔出。 伊涅普被惯力推倒在地,呕了口血出来。 “伊涅普……”叶蓁蓁满目心痛,猛地看向赫连澈,怒不可遏抬手,扬剑朝他砍去。 或是因为有了情绪,她密集的攻势显得混乱无章,起初赫连澈招架起来尚有些吃力,不过很快就发现了她动作中的破绽。 便趁着她露出破绽的一瞬,挥动玄铁剑朝她的脖子刺去,眼看就要得胜,关键时刻却张大双眼,急忙调转了刀尖,原本要命的一剑最后只割断了她的一缕青丝。 赫连澈表情痛苦。 叶蓁蓁却并不感谢他的手下留情,反趁这时机朝他心脏要害处刺去。 赫连澈挥剑挡开,待到二人对面而立时,他的眼里尽是灼人的伤痛,看着她却是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刚才,她眼中凶狠的杀意是真,想要他死更是真的。 黑兰城时,他信了她对他说的那些狠心话,后来出了城仔细思索,他又以为那只是她的激将法,目的是为了让他安心离开,可现在残酷的事实告诉他,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真的,心里没有半点他的位置了。 想到这里时,他的脸上突然没有了任何表情。或许哀莫大于心死。 是时,满头鲜血的斥骑骑马赶来,从马上跌落下来,慌慌张张奔跑跪倒在赫连澈身后:“将军,古兰人的火力压制得太厉害,我们根本无法靠近,眼看他们就要突围成功了!” 赫连澈忽然笑了,笑容惨淡地望着她,目色沉沉:“你赢了,你帮他拖延的时间足够长了,不过你想过没有,大军突围出去,你们就彻底变成了一叶孤舟。” 西朝兵闻风而动,将伊涅普与叶蓁蓁团团围起来,手里的利器在沉默中发出幽冷的寒光。 “别伤害她!”伊涅普挣扎着要起身。 叶蓁蓁很明白,她遇上了赫连澈便再没有了西朝皇门前以一敌十尚能轻松脱险的好运气。 斟酌一二突然将手里的刀锋对准自己,冲赫连澈冷笑,讽刺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得学着那个女人的招数,要死不死的伎俩可真是磨人!” 赫连澈怔怔地看着她,神色费解,好像完全不懂她的意思。 叶蓁蓁当然不会和他解释自己与叶凌漪是单独的两个不同的灵魂。手中刀刃朝腹部压下。 只听耳旁一声低吼。 “你疯了!”赫连澈神色大震,眼睁睁看着暗红的血液从她握着刀柄的指缝中溢出,不由自主想要过去,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停下脚步。 叶蓁蓁的脸色迅速苍白,喘气声沉重,面上依旧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笑:“你不是心中最爱那个女人吗?一定不会忍心看她去死吧?放我们走!” “什么那个女人?你究竟在说什么?”赫连澈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又因为她轻怠自己而愤怒不已:“你为了他,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你就这么在乎他?” 地上的伊涅普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了,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她为了维护他而痛伤自己的画面,又回想起在黑兰城时她对自己的冷漠,心中既有感动又有狐疑。 一个人的心态究竟要如何转变才能使得差距如此之大? “少说废话,不想我死的话,快放我们离开!”叶蓁蓁口气强势,仿佛吃准了赫连澈一定会屈服。 赫连澈虽痛心于她巨大的变化,但眼下正是一举歼灭古兰贼寇的好时机,只要捉住了伊涅普,古兰军将不战而降,如此西朝已安矣,他岂可因一己私情而置整个西朝的百姓于不顾? “捉住他们!” 叶蓁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疯了般大喊:“为什么?你不是爱她吗?宁愿看着她去死,你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猛然拔出腹部的剑,叶蓁蓁近乎疯狂状态,挥砍之下有几个兵士倒地身亡。 可叶蓁蓁再强悍,终究不过是个女人而已,透支的力气用光,很快就因吃力而单膝跪地,捂住腹部的伤,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流失。 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西朝兵,叶蓁蓁甚至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她没有死在叶家诛灭全族的血雨里,没有死在苍嶷山上,却要死在这个名叫赫连澈的男人手上。 叶蓁蓁的眼里满含怨恨,恨的是苍天不公,恨叶凌漪偷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恨自己高估了叶凌漪在他人心中的地位,更恨眼前这个迂腐透顶的男人。 “别怕,有我在!”耳畔倏忽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瞬间击碎了叶蓁蓁所有的想法。 只觉得身体顿时变轻,回过神来时,伊涅普已经将她抱了起来。 “我们之间并无恩怨,只因两邦利益得失而牵扯在一起,如今我败了,古兰大军却没有败,你可以杀了我,但总有一天古兰的铁骑会踏平嘉庸关,你们的子民将臣服于圣王脚下!” “恐怕你的春秋大梦永远不会实现了。”他眸底的光冷得像冬日里皑皑的雪,仍忍不住瞥了眼伊涅普怀里的女人,却是稍纵即逝的移开了,似乎并不愿意透露更多情绪。 一队人上去要捉拿伊涅普,他没有反抗,只是不愿意与叶蓁蓁分开。 叶蓁蓁也不愿意放开伊涅普。 那二人俨然情根深种,赫连澈一遍遍瞧在眼里,一遍遍承受着苦闷心痛还有嫉妒落寞,仿佛心窝深处长出了一片刀子组成的原野,每呼吸一次他的心便要千疮百孔一次。 在一队人的努力下,受伤的二人终于还是被迫分开,分别由人带了下去。 赫连澈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说话,其实让他们在一起并不是不可以,但他也有私心,看着他们情深不舍已经是种折磨,他不想再让他们有更多独处的机会。 “将军……”斥骑还在等待他下命令。 赫连澈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挥了挥衣袖,说:“绝不能让古兰人回黑兰城搬救兵,随我剿敌!” 伊涅普被押往战俘临时看守点的路上,突然一阵呜鸣声划破夜空。 “是火器!”一声惊恐的呼喊声来不及落下便化作了几声伴随爆炸与白光的凄厉惨叫。 不远处一队清理战场的西朝兵就这么在眼前活活化成了灰烬。 押送伊涅普的兵士吓得不轻,无奈任务在身不能擅逃,只得加紧脚步。 可是就在眨眼间,几个兵士竟然全部倒地死去了。 伊涅普诧异地看着地上被人从背后割断喉管的西朝兵,回过身去,立即有人跪地作扶肩礼:“属下来迟,让伊涅普大人受惊了!” 透过夜的微光定睛细看,伊涅普震惊了:“鄂温?” 大难不死的鄂温微微颔首,当日那颗带火的掷石虽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让他变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部几乎没有半块完好的皮肤,仅剩一只眼睛。 “伊涅普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尽快追上大军。”鄂温道。 伊涅普沉浸在鄂温生还的惊愕中,反应过来皱眉道:“不行,我要去救她!”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光是走路都费劲,更别提救叶蓁蓁了。 “伊涅普大人,希望你以古兰大计为重!”鄂温起身在伊涅普身后道。 伊涅普回过身去,本想驳斥,可当看见鄂温悬空的右腿时,他沉默了。 那条腿是被掷石砸断的,这段日子为了追上大军,他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用树枝为自己造了只假肢。 “希望伊涅普大人,以大局为重!”鄂温的声音沉重,再次作扶肩礼时甚至差点摔倒。 连站都站不稳的他就是用这副残躯营救自己的。 伊涅普突然陷入了两难,他既无法割舍为保护自己宁愿付出一切甚至性命的叶蓁蓁,也无法放下于国于民的责任。可最痛苦莫过于二者之间必须有一个选择。 到底该如何取舍? 伊涅普望向天空,终于长叹一声,忍痛选择了后者。 是以,这一役以赫连澈率精锐歼敌三千,破坏火器十台,古兰军分东西两部分大溃散为最终结果。 西朝军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赫连澈却高兴不起来。 奔波一夜回到营区尚未卸下满身血气的盔甲,便得到了两个坏消息——一是负责押送战犯的兵士被人暗杀,伊涅普被人劫走,二是受伤的叶蓁蓁因失血过多而导致了晕厥,银医师在为其治疗的过程中发现她肾脏受损严重,日后不可再肆意动武,如若强行为之,一旦引发气血逆乱,内脏破裂出血,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