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太后看着嬴政送来的果品,秀眉微蹙,心绪已乱。 以她的智慧,当然看得出这无来由的赠礼是一种试探。 她很清楚这种试探恐怕是带着某种自己完全承接不住的巨大恶意的。 但她不知道嬴政在试探什么。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嬴政到底为什么在试探自己。 自从之前嬴政将熊启杀死,并且开始限制宗室与贵戚的权力之后,熊宸便很没有良心地把她卖掉。 于是楚系便再没有她这个人了。 权力是很现实的,既然她没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了,那么,即便是亲弟弟,也不会再如往日一样敬着她。 而断绝掉楚系的力量之后,她对于宫外的情况,已经很难摸的那么清楚。 至于嬴政那边…… 嬴政那里的情况,现在没有人能够摸得清楚。 不是难以渗透,而是难以弄懂。 嬴政现在关心的事情,了解的事情,即便是大家知道了,也很难弄得懂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因为常理在他身上是失效的。 你没法用你的常识,去判断一个与你常识迥异的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要说横扫六国吧,嬴政像是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实际行动却是只练兵,不打仗。 而且也不是逮着一支军队一直练,而是这里练一支,那里练一支。 要说收买人心,制度定下来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再去刻意做些奇怪的事情了。 因着这些,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去在嬴政身边花大心思去探听消息了。 而华阳太后这样已经边缘化的人,对于嬴政情况的了解,也更加稀少。 她看着果品,迟疑了好半天,这才使人为自己削了一只水果,慢慢吃下。 而另外一边的夏太后,则更加疑惑。 夏太后乃是嬴政父亲异人的生母,对比起曾经权倾一世的华阳太后,夏太后根基更浅,对于国事,她基本上就是个透明人。 嬴政对于她这位祖母,也就只有表面上的尊敬而已。 如今这忽然之间,不年不节,也没有什么寿辰,嬴政忽然就特意送来了果品…… 她很是迷惑。 不过她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嬴政送了小礼物,她这位做祖母的,当然也坦然受之。 嬴政得知了两位太后的反应之后,很有些疑惑。 ——他的试探,是针对于两位太后的,也是针对于两位太后背后的人的。 楚系、韩系这些人。 既然嬴政已经试探过了,那么幕后的这些人,理当是有些动作,与两位太后联络、交流下一步动作的。 即便是夏太后边缘人,即便是华阳太后已经脱离了楚系核心。 但是一切如常。 打了草,却没有惊到蛇? 嬴政也开始困惑。 只得困惑的地方太多了。 不过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惊讶。 他要开始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力量了。 王翦经过数年沉淀,已经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去与人征战。 这也并不是因为他怕了,或者说他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失去锐气。 而是说,他改变了。 以前他喜欢排兵布阵,由陷阵之势而成百胜之姿。 这其中,奇计戏耍敌人、恃强凌弱、以弱胜强,这都是王翦所想要的。 但是随着年龄增长,随着那些曾经真切见到过的文字融入骨血之中,王翦的思想就变了。 他开始知道,原来自己所喜欢的,所渴望的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 这个基础,叫做兵强马壮。 一切的兵阵、一切的用兵,一切的技巧,在兵士们本身足够强大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打仗,本质上,打的是人! 是那些兵士们所享有的经济状况的累加。 那些人吃饱,则军队有力量。 那些人穿好,则军队有士气。 那些人无忧,则军队有勇气。 而他们这些将领的作用就是,在实力想差不多的时候,更好的给兵士们一份思考。 将领,是兵士们的智慧。 智慧需要与他们本身的力量相结合,才能够有所作为。 所以王翦现在不追求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追求的是,最好的兵士! 吃得好、穿的好、兵器甲胄好、平日里待遇好、训练良好、脑子也很好。 一切的好,在战场上,都会是将领能力的补充。 他们聪明、强壮、勇敢,那么将领只需要发出最简单的军令。 “向前冲。”王翦这样说过无数次。 那些兵士不同于这个时代里的那些蒙昧的人。 他们听到这简单的军令,就会不怕困难、不怕危险,发动自己所拥有的智慧与力量,去克服面前的一切困难。 王翦觉得,这些人拥有的智慧,也可以算作是将领的智慧。 一千个兵士,则会带给将领一千份智慧。 一个人的智慧与一千个人的智慧……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兵符到时,王翦并没有很激动。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怀里的羊腿,故作风雅地拿起一块简陋的地图擦了擦嘴巴。 他坐正了,深吸一口气,眸中精芒闪过:“喻令,准备起营帐,三日之后出发。” “喻令,十骑具甲,往前路通知各县,为我部准备军粮、衣物、酒水、医师、药物、替换兵器、鞋履。” “喻令。”王翦最后端起浊酒:“众兵士,三日之内,至于各屯之中,向家中留书信。” “三日之后,我们东出,奉秦王陛下政命:伐韩!” 军令在一声声加急声中,到了每一名兵士耳中。 没有人喜欢打仗。 这些兵士训练良久,喝酒吃肉、搏杀猛兽、将养身躯、接受简单的培训。 他们是合格的士兵。 但他们不是疯子,他们也怕死,他们也不喜欢战争。 然而,为了秦王政,为了那位真切的将他们从饥饿与寒冷的贫穷之渊中拯救出来的人,他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作战。 这是他们所能够知道的,唯一的,回报那个人恩德的办法。 雉身体微微颤抖地吃着肉。 他蹲在帐篷的角落里。 战争会死人的。 雉并非没见过死人。 以前他不太懂,也并没有把死亡当成什么可怕的事情。 因为这世界,生存比死亡更苦难。 世界是灰暗的。 活着也仅仅只是作为一种生物而活着。 每天的目的就是吃饱。 但现在,世界是彩色的。 雉知道了,情感温存;雉知道了,酒肉美味;雉知道了,与众人聚会快乐。 生活很美好,未来会更美好。 他所以开始怕死。 因为死了就没有这一切了。 他身体发抖地吃着肉。 同帐篷的战友端来了酒:“喝点吧,这是开拔之前最后的酒了。” 雉接过了酒。 酒是微酸而带有一些甜味的。 好喝的。 雉大口大口喝酒。 “别怕。”战友拍了拍雉的肩膀。 雉分明的感觉到了战友的手也在发抖。 “就是死了,秦王政也不会叫我们的家人衣食无着的。” 战友在劝慰雉,同时也在劝慰他自己。 雉狠狠点头,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他真的,很怕死。 但是既然秦王陛下有了要求,雉虽然怕,却也愿意。 愿意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