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贵最近心里老犯嘀咕,爆米花他是个领头的,郭东给他的指令是,你只管爆,爆到有人来石庙买爆米花机为止。 眼看到了月底,他每日放个十来炮,爆米花送出去不少,好像也没人要卖爆米花机啊? 别人都在干正事儿,就他领着三个人,每天放着炮,往外送爆米花,这时间一长,别人该说闲话了。 今日是八月的最后一日,有个叫周大成的海州人就离谱,免费送他爆米花都不要,死缠硬磨地要按郭东最初说的那个价格、三斤米换一斤爆米花的价格买,说是要拿到海州去卖。 侯贵可做不了主,他没办法,只好带着周大成来找郭东。 郭东一早在书房接待了好几拨人,一个指令下去,方立春、甘薪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干,且活通常都会干得很漂亮,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真得很爽。 一时间,郭东说话的气势都雄壮了起来,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老板了,颇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模样。 甘薪走后,郭东一时兴起,试着把两条腿放在书案上,印象中,大老板跟人谈事儿,很喜欢用这种姿势,显得很放松,且霸气测漏,郭东也想侧漏一回。 试过之后,总感觉椅子不太合适,要是有个旋转座椅,可能会好点儿,时下大明流行用南洋的硬木制作家具,郭东书房里的桌椅也都是那种流行的款式,价格不菲。 但真坐上去,却是硌得慌,把腿放在书案上的时候,尤其屁股硌得慌,郭东叹息一声,心道,难不成咱就没那个命? 香儿拎着侯贵、周大成推门进了书房,郭东被抓个正着,香儿奇道:“公子,你做什么?” “大小姐揣了我一腿,现在还疼呢。”郭东老脸一红,瞎扯道。 郭东起初以为终于有人要买机器了,挺高兴,让两人在书案前坐下,香儿还沏了茶。 待问明原委,得知周大成只是要买爆米花,郭东雄壮的气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大失所望。 当时有了用爆米花赚银子的想法,期望还是太高,凡事心存侥幸,总往好处想,结果通常是期望越高,失望就越大,郭东扪心自问,这是个心态问题,要不得。 这个周大成,眼睛里精光闪闪的,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买一台机器回去自己爆,一定能赚银子的,这个账,他不会算? 郭东不解地问:“周老板,你就没想过卖一台机器回去自己爆?” “....” 这是个什么称呼,周大成愣了一下,才道:“五十两银子一台,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哪来那么多银子,再说,日后爆米花多了,可能钱也不好赚。” 郭东转头问侯贵,说道:“五十两很多吗?” 侯贵差点绷不住了,心说,这还用问,五十两银子两万斤白米,还不多?你以为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一盘棋都能赚一两千两银子? 但这话,也就在心里说说,他吭哧半天,没出声。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郭东也穷过,不过他对银子真没有慨念,总觉得那是一块块的金属。 “侯贵,你就给他爆吧。” 郭东意兴阑珊,不过还是劝了周大成一句,说道:“所以周老板,你要抢在别人前头,时间就是银子,明白?” 郭东现在的日程安排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坚持爬山,回来跟沈燕青学习刀法,吃过早饭,就宅在书房里,或接待人员,或画图。下午到铁厂干活,跟甘薪一样亲力亲为。 傍晚时分,郭东回到石庙,却见周大成带着几个人在等他,说是要合伙买一台爆米花机。 “早说了嘛。” 郭东责怪了一句,心里却是很高兴,爆米花机这就算开张了。 ............... 海州自秦始皇立石阙、设朐县,开埠以来,至今已一千八百年,历经沧海桑田,此地人文荟萃,钟灵毓秀,素有东海名郡,东来第一城的美誉。 海州行政区划在有明一代,归属淮安府。地理位置上,东临沧海,北控齐鲁,南蔽江淮。 海州因海得名,秦始皇东巡,就曾数次经停海州,海州历史上出了一个最大的名人,当然也与海有关,此人便是为秦始皇求取长生仙药的徐福,传说徐福远赴东瀛的出发地便是海州的云台山。 登上钟鼓楼,东北隔海相望,可见群山逶迤,峰峦叠翠,山腰云雾环绕,峰顶若隐若现,山海奇峰,犹如天上仙境,这便是东海第一仙山,云台山。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 这是苏东坡笔下苍梧晚渡的美景,所谓傍晚从朐山乘船待渡海峡到云台山的境况,在有明一代,云台山仍未与大陆相连。 沈家堡因为西山阻隔,与海州陆上通道并不顺畅,通常走海路先到云台,云台与海州隔着一道狭窄的海峡,往来还算便利。 云台直到几十年后的清康熙年间,才与大陆连成一体,当是时,清廷下令开放海禁,云台山得以和广州、漳州、宁波其他三地一样被指定为对外通商口岸,自此云台山便以海港闻名于世,到了后世,便成为著名的海港城市--连云港。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余晖洒落在青瓦屋顶之上,远处古刹传来飘渺的暮鼓之声。 海州知州衙署就设在钟鼓楼西侧的正街之上,衙署后面连着一个三进的四合院,院子不大,只有两亩见方,但院内水榭、假山、亭台楼阁,布置精巧,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历任知州大人任职期间,大都在此居住,其中不乏名人,比如明代大儒广东汕头人唐伯元,就曾在万历年间出任海州判官,权知州事,就住在此地。 今年夏天,桃源县闹了水灾,不少村民流离失所,不少人跑到洪泽湖当起了贼寇,最近就冒出来个叫刘二的,带着一帮人举了旗,号称好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到处烧杀抢掠,搅得洪泽湖周围的州县不得安宁。 海州虽然离得远,也要抽调中御所的兵员,筹集粮草支援,为此,淮安府还指派了官员前来督办。 府里都来人了,现任知州左文灿大人也不敢怠慢,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中午还得陪他们在酒楼用餐,忙乎了几天之后,今天总算把人送走了。 到可黄昏时分,知州大人处理完要紧事项,不少公文还没来得及细看,想到夫人在家等得着急,便带着公文,急匆匆地赶回衙署后面自家院落。 迎面出来一阵冷风,隐隐听到暮鼓的声响,抬头看看天色,天上灰蒙蒙的,分不出是云,还是雾,天气似乎要转冷了。 夫人封雅雯听到动静,立刻走出书房,在门口笑吟吟地迎候。 “午饭没回家吃饭,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怎地公文还未处理完,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封雅雯接过左文灿手里的文书,抱怨了一句,随即,却又兴奋道:“文灿,今儿有一样新奇物事儿要让你瞧瞧..” 左文灿最近几日颇不安生,洪泽湖的贼寇,只是在附近的几个县流窜,怎么也到不了海州那,不过是出些人和银子罢了。 沈家堡的沈家和梅镇的郑家在梅镇干了一仗,沈家吃了大亏,有传言说,官军中御所的人也有牵连,这事儿就有些麻烦。 沈继之也不是个善类,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沈家这些年没少使银子,大头都给了他这个知州,人家的银子也不会白给,出了事,是要来讨账的,这才是左大人眼下最头疼的大事。 因为左文灿在海州已经任职四年多,明年上半年也该调职升迁了,现在是敏感时刻,千万、千万不能闹出事端。 新帝刚刚即位不久,正在清理阉党逆案,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左文灿的屁股也不干净,万一被人咬上,新账旧账一起算,别说升迁,掉脑袋的可能也不能说没有。 “什么新奇物事儿?劳动夫人大驾在书房守候,这可不多见。” 左文灿和夫人感情很好,见夫人兴致很高,自然不会扫了她的兴。 夫人笑道:“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到了正堂,左文灿见桌上摆着只竹篾编成的盛器,盛器里放着白花花的一样物事,看着像大米,但要白得多,也胖得多,不由看向夫人,不解道:“这是...” 封雅雯笑着,竟是捏起一小撮儿,喂到左文灿嘴里,左文灿呜呜地吃着,吃罢点点头,说道:“没想到大米也能这么爆。” 不过也就这样了,左文灿倒没有觉得特别新奇,这年月爆玉米花已经相当普遍,不过是多了一种,倘若不知郭东是如何爆出来的,确实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封雅雯说道:“听人说,这东西来自沈家堡,是一个叫郭东的人用个铁葫芦爆出来的。” “郭东?”左文灿道:“铁葫芦又是什么东西?” 郭东围棋下得好,连魏国公世子都亲自去沈家堡见了郭东,左文灿听人说起过,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只道是小公爷年纪小玩性大,只是想到处转一转,左文灿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回,怎么又是这个郭东? 左文灿这才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吃了些,口感还不错,有些脆,还带点香甜的味道。 吃过晚饭,左文灿去了书房,一边批阅公文,这几日的州府两级的公文多是关于洪泽湖贼寇刘二的,要么左文灿已经在着手处理,要么晚上也做不了,只能留待白天处理,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左文灿随意地翻了翻,一封信从一沓公文里滑落掉下来,一看信封竟是淮安知府王大人写来的,赶紧拆开来看了,好巧不巧,王大人在信中问及郭东其人其事,还要他想办法弄一台铁葫芦。 信中还说,沈家堡常年游离于朝廷管治之外,不服教化,罔顾海禁,走私货值,海州知州衙门不宜放任自流,当扶正纠偏,令行禁绝云云。 左文灿放下那信,起身踱起步来,心里暗忖。 沈家堡不服管,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包括前任知州任上,海州这一带,自从倭寇不再作乱,好多年来,基本都处在有海无防的状态,每年淮安府快到年底,总要下了公文提上几句,到头来,都是沈继之使些银子,便不了了之。 但这回,王大人没有用公文,而是写得亲笔信,这会有什么不同吗?谨慎起见,还是找师爷商议一番才好。 左文灿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叫道:“翠儿,请师爷到书房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