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有办法?” 也先故作惊喜道。 喜宁颇有些得意道:“太师,要想打败明军倒也容易,如今大明虽然换了新皇帝,可朱祁钰却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恐怕朝中大小事都要官员们拿主意。 据奴婢听说,如今大明文事操于王直、胡瀅、陈循等人之手,武事掌于于谦、石亨、杨洪之手,若能将他们除掉,则大明京师旦夕可下矣!” 也先和几个首领对视一眼,不悦道:“大明的这些官员都龟缩在城里,想将他们除去那是痴人说梦!” 见他不高兴,喜宁不敢再卖关子,忙解释: “太师,虽说他们在城里,但咱们可以想办法诱他们出城,届时再将他们扣下,到时候想怎么发落,还不是太师您一句话?” “那你可是有主意了?” 也先若有所思道。 喜宁嘿嘿一笑:“太师您忘了,咱们手中有一个肉票皇帝,虽说大明有了新皇帝,可这旧的未必就不好使,等到明日,咱们拥着他到京师城下,以迎回太上皇銮驾为由,让于谦等大臣来迎接,有这大义在,或可骗出几个明廷重臣!” 也先琢磨了一下,觉得还真有可行性,反正只是让人去给大明朝廷带句话,又不费什么功夫,能成就成,不能成再做其他打算就是。 “不错,若是这次骗出了于谦等人,你当记头功!”也先想明白后,拍着喜宁肩膀,鼓励道。 “能为太师分忧,是奴婢的荣幸,不敢居功。” 喜宁心中得意,不过却表现的很谦卑,活像一只邀宠的哈巴狗。 定下这个计策,也先和几个首领回到宴饮的营帐。 因先前也先发怒,朱祁镇和几个侍从不敢随意走动,是以一直在营帐中等待消息。 也先等人进来,朱祁镇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大明皇帝陛下,快请上座!” 这时,也先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祁镇看了眼也先先前坐的位置,顿时两腿发软,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哆嗦道:“太,太师,这是何意?” 自从做了俘虏,但凡有宴饮,朱祁镇向来被安排在客座,而主座自然是也先的位置,此时也先让他上座,这摆明了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也先哈哈一笑,上前挽着朱祁镇胳膊,安抚道: “皇帝陛下,瓦剌和大明向来交好,先前因一些误会,才导致双方大动干戈。 后来,可汗与我都有意送陛下回京继位,谁知明廷竟扶持伪帝登基,我瓦剌自然不认同,是以才千里迢迢送皇帝陛下回京夺位。 如今陛下已至京师,我等使命就完成了,再加上天气日渐寒冷,等明廷迎回陛下后,我和将士们就准备回草原去了。” 被也先按到座位上,朱祁镇颇有些惊讶道:“太师不是要攻……太师真要回去了?” “自然,先前在黑松林时,就已经跟陛下说了此事,莫非陛下觉得我是在撒谎?”也先瞪眼道。 “这,这……朕没有这个意思,太师既要送朕回京,不知有何要求?”朱祁镇小心翼翼问道。 也先做沉思状,抚须道:“要求自然是有的,我等千里迢迢来京师,沿途耗费钱粮不知其数,还望陛下回京后,给我拨发一些回师的军需粮草,另赐些金银钱帛给士卒,这样也免得将士心中不满。” “拨发,自然要拨发!” 朱祁镇闻言放心了不少,刚才也先一反常态,要拉着他上座,他还以为也先要对自己不利,听也先现在的意思,似乎真有送自己回京的打算。 “不过……” 等朱祁镇面露喜色,也先又开口了。 朱祁镇心里一突,讷讷道:“太师还有什么要求?” 也先在营帐中踱步两圈,一甩袖子道: “我等为了护送陛下回京,动用了十几万大军,不可谓不恭敬,陛下要回京登基,自然也要风风光光,大明朝廷须摆足了阵势,才不枉我瓦剌兴师动众一场。” “那依太师的意思?” 朱祁镇略松了口气,还是打算问清楚他究竟想要多大排场。 也先思索片刻,断然道:“陛下回去时必要有皇帝仪仗,文武大臣须亲自来迎接,如此我等便可放心!” 朱祁镇面色一僵,和袁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失望。 这瓦剌大军在侧,京城的大臣全都出城,要是被一锅端了,这跟拱手将京城相送没什么区别,朝中大臣们肯答应就见鬼了。 见他犹豫,也先皱眉道:“陛下觉得不妥?” “太师,就算我答应,恐怕朝廷上下都不会答应,毕竟……” 朱祁镇面色为难,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莫非陛下怕我有其他心思?” 也先故作恍然,呵呵笑道: “陛下真是多虑了,既然不放心,那也不必让全部大臣都来,就让明廷派几个重臣来迎便是,也能让陛下回京的时候体面些,如何?” “这样最好不过,太师一片苦心,朕真是无以为报!” 朱祁镇略有些感动道。 “呵呵,既然陛下首肯,那我就写一封国书,派使者正式送交明廷,陛下也不妨下一道旨意,命朝廷派人来迎。”也先征求意见。 朱祁镇迫不及待道:“那就借太师笔墨一用。” 而后,在也先的指导下,朱祁镇很快以太上皇名义,下达了一道圣旨给文武大臣,让也先顺便递交给明廷。 等回了自己住的营帐,朱祁镇只感觉浑身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当椅子用的草墩子上。 袁彬忙端来一碗温水,让朱祁镇饮下。 这时,喜宁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袁彬一看,就要怒斥这大不敬的混账东西。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喜宁小跑着上前,“噗通”跪在朱祁镇面前,满脸谄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营帐中,朱祁镇和袁彬面面相觑,都不知喜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祁镇定了定神,好奇道:“喜从何来?” 喜宁满脸讨好的回答: “陛下,先前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也先派了三千精锐骑兵袭扰我京师,不料被我大明守军打的全军覆没。 先前也先如此生气,就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勃然大怒,想必正是摄于我军天威,这才熄了攻打京师的心思,生出将陛下送回京城的心思,恐怕过了明天,这江山社稷就能再次掌控在陛下手中了。” “果真如此?” 朱祁镇猛然站起身,满脸都是惊喜之色。 “确实是这样,不信陛下亲自去问问,战败之事已在军中传开!”喜宁拍着胸脯保证。 这事想要打听不难,喜宁撒这个谎没什么意义,朱祁镇和身旁的袁彬顿时信了。 先前朱祁镇一直纳闷也先态度为何突然大变,总感觉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所以他心里很没底。 此时听了喜宁的解释,朱祁镇才恍然大悟,原来也先在京城吃了败仗,认识到明军难以战胜,这才生出了送他回京,顺便讨要一大笔好处的心思。 朱祁镇心中暗想,我大明万里疆域,财富何其多也,如今只需拿出一点点钱粮就能换自己回京,这可是很划算的买卖! 高兴之下,朱祁镇豪迈道:“呵呵,快起来吧,等朕回了京师,必不会亏待你们!” 等谢过朱祁镇,喜宁退出营帐,朝左右瞟一眼,这才快步赶到也先大帐中。 也先正在帐中饮酒,见他进来,忙问:“朱皇帝可信了?” 朱皇帝,是也先对朱祁镇恶趣味的叫法,他觉得朱祁镇配得上这个称呼。 喜宁忙点头:“回太师的话,我看那朱皇帝深信不疑,都许诺让奴婢做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也先没兴趣了解掌印太监是什么官,自顾自道:“信了就好,万一于谦等人不来,还得让他继续给明廷施压。” 折腾了半天,夜幕很快降临,无论是大明一方,亦或是瓦剌一方,都偃旗息鼓,养精蓄锐,为明日的大战做着准备。 一夜无话。 …… 雄鸡一唱天下白。 在父亲连声催促下,薛瑞才打着哈欠出了门。 昨日,宣武门大胜后,于谦就去处理收尾的事,也没空理会薛瑞。 在城头奔走了大半天,薛瑞只吃了两块炊饼,连碗热汤都没喝上一口,是又饿又困,差点坚持不住。 好在,于谦忙完收尾的事,见他神色疲惫,这才给他借了匹马,催他回家休息。 得知大战时儿子竟在城头,薛氏夫妇是又惊又怕,后来听说打仗是在城外,离城墙还有几里地,他们才放心下来。 薛瑞胡吃海塞一通,都没心思洗漱,刚倒在床上就响起了微微鼾声,害的苏苏又是给他擦脸,又是给他洗脚,累了个半死。 今日一早,天都大亮了,薛瑞才挣扎着起床。 昨日一战只是开胃菜,今天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虽然全身跟散了架一样,薛瑞却还是强打精神前往兵部报道。 到了兵部,于谦并不在值房中,薛瑞一问才知道,昨天于谦吃住都在城上,竟然没有回过衙门。 见时间不早,薛瑞忙又骑马去了德胜门。 呼哧呼哧上了城头,就见于谦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馒头,正很接地气的蹲在地上和士兵们一起吃早饭。 见他过来,于谦忙招呼道:“你来的正好,篮子里还有馒头,就是桶里稀粥不多了,先吃几口垫垫肚子,免得等会没力气。” 薛瑞起的太迟,没顾得上吃早饭,刚好腹中空空,就拿起一只馒头,大口咬了起来。 这馒头并不是纯白面的,里面不知掺了什么杂粮,看着略有些发黑,而且还有点粗糙发硬,要嚼大半天才咽的下去。 好在桶底粥比较稀,能当成白开水喝,他这才勉强吃下了两个馒头。 “怎么样,军中饭食,比不得家里吧?” 薛瑞吃完饭,于谦早已开始研究城防,见他过来,笑呵呵问道。 “勉强能咽的下去,就是于公身为国之砥柱,竟也和士卒们同甘共苦,令学生极为佩服!” 薛瑞恭维道。 “呵呵,老夫宣德年间巡抚山西时,当地大旱三月,浮殍遍地,老夫可是连树皮都吃过,现在有这粗粮馒头,已经算是珍馐了,何谈苦也?”于谦不以为意道。 “这……学生惭愧。” 薛瑞面色一滞,不免有些惭愧。 于谦看着手中城防图,头也没抬道: “老夫之所以想让你以科举入仕,是觉得你颇有几分聪明才智,又心怀仁善,或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让更多的人能吃上这种杂粮馒头,你可知道?” “学生明白了,日后若有能力,定不负于公教诲。” 薛瑞郑重答道。 “行了,来跟老夫看看,也先今日会选何处进攻?” 于谦轻点城防图,让薛瑞分析。 “我觉得,也先不……” 薛瑞正要发表意见,就听一个尖利嗓音道:“陛下驾到!” “陛下?” 于谦等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朱祁钰到了,忙至城楼楼梯口迎接。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朱祁钰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大骏马,从登城马道上一跃而上,差点冲入迎接的人群中。 “吁——” 好在,朱祁钰马术还算精湛,眼见坐骑要踢到为首的于谦,他忙一拉缰绳,白马这才减下速来。 “皇爷,慢点,慢点啊,皇爷……” 这时,城下又飞奔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和薛瑞有过几面之缘的成敬,他大呼小叫着,带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飞速上前保护。 在他们身后,兴安带着一群小太监,气喘吁吁着奔了上来。 朱祁钰停住马,这才松了口气,眼中露出庆幸的神色。 于谦定了定神,带人上前,拜道:“吾等叩见陛下!” “于爱卿平身,你们也起来吧。” 朱祁钰跳下马来,亲自上前将于谦扶起来,又对其他人抬了抬手。 众人起身后,薛瑞站在几个将校身后,偷偷打量起了朱祁钰。 在抓彭得清父子那天,他被朱祁钰叫去问过话,算是有一面之缘。 当时看上去,朱祁钰面色阴郁,似乎脸上有化不开的愁苦,不像个手握大权的王爷,倒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农。 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朱祁钰身穿一套金色铠甲,看着极有逼格,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脸上的愁容也全然不见,满满的都是从容自信。 看来,登基的这两个多月,朱祁钰也发生了蜕变,从一个忧郁青年,变成了真正的君王。 待朱祁钰命于谦给他介绍军事部署后,薛瑞快步上前,挤到最后面的兴安身旁,悄声问道:“公公,陛下怎的突然想起巡视城防了?” 兴安偏头看向他,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