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惇值房出来,在不远处张望的刘晋和陈立就围了过来。 “薛兄,想到主意了吗?” 刘晋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过去再说。” 薛瑞朝偏僻的角落一指,旁边不时有天文生往来,要是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再传到马轼的耳中,让他有了防备,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低声将许惇将要上奏的消息说了,刘晋顿时大喜过望。 要是坐实了岳正替奸党翻案的罪名,看谁还敢提土木堡之败因改历而起的事! 一旁,陈立苦着脸道:“薛兄,那我爹岂不是也要被视为替奸党翻案了?” 他爹陈淼也支持岳正的说辞,薛瑞这么一搞,连他爹都要一起坐蜡。 薛瑞安抚道:“这你到时不必担心,你爹差点被王振害死在土木堡,这可是众所周知的,此事当不会牵连到他。 而且,陛下明察秋毫,知道土木堡之败和改历无关,但大臣们的意见也不容忽视,所以陛下在两难之际,才选择容后再议,我罗织这么个罪名,其实也是为了给陛下分忧,有了这个由头,估计没几个人敢再要求改历,陛下就好决断了。” “那我得跟我爹说说,千万不要再跟岳正等人搅在一起了。” 陈立也叹了口气,钦天监很多人都知道历书采用北京昼夜时刻值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他爹身为监官,非但不维护正义的一方,反而跟岳正那些腐儒搞什么阴谋论。 现在倒好,他爹不但得罪了不少监官,就连他也被人误解,要是再不点醒的话,恐怕就要被岳正等人连累了。 …… 快下值的时候,档房来了个兵部的书吏,说是尚书大人差他来询问薛瑞是否上值,若是来了的话,就请他去兵部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于谦第一次派人找他,薛瑞估计是战事又有了什么新变化,于谦急于寻求他的看法。 薛瑞不敢耽误,跟许惇打了个招呼,就一溜小跑出了钦天监。 监外不远处,锦衣卫和东厂几人正怒目相视,冷嘲热讽。 见薛瑞从钦天监狂奔出来,身后还有个男子紧紧跟随,两方人马还以为有人对薛瑞不利,噌噌噌的拔出腰刀,呼喝着将那兵部书吏团团围住。 薛瑞听到动静,才看到锦衣卫等人,忙上前跟着解释了几句,将吓得面无人色的书吏救出重围。 听说薛瑞要去兵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不显麻烦,忙又跟着护送他去只有几十米之遥的兵部。 等薛瑞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两方人马才收回目光,继续问候对方女性亲友。 却说薛瑞进了兵部,直奔于谦所在值房。 房中,于谦看着桌上舆图,眉头紧皱,似乎颇有些疑惑。 “学生见过大司马。” 薛瑞进来后,先行了一礼。 于谦抬头扫了薛瑞几眼,见他浑身完好无损,这才放心了些,问道:“前番遭遇歹人,没有受伤吧?” “这倒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薛瑞苦笑道。 “小小年纪竟遭此大劫,这还没休息一日,便又强打精神为国操劳,实在是难能可贵!” 于谦面露赞许之色。 以他所想,薛瑞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昨天差点被歹人伤了性命,恐怕受了不小的惊吓,搞不好很久才能走出来。 可没想到,薛瑞这才刚逃离生天,次日就准时去钦天监上值,除了一颗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于谦实在想不到有其他的解释了。 要是知道于谦是这么看他,恐怕薛瑞要当场羞死过去,他之所以这么积极去钦天监,只不过是为了体验一下被锦衣卫跟东厂番子前呼后拥的排场,跟为国为民那可真是半点边都沾不上。 “咳,大司马谬赞了,不知您这么急着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薛瑞被说的颇有些心虚,赶忙岔开话题。 “不错,瓦剌那边又有了新动向,只不过让人难以琢磨,所以老夫才想问问你的看法。” 于谦走到书案后,将桌上舆图摊平。 “今日侦骑来报,言也先部派往霸州、逐州的侦骑皆已撤回,似乎没有继续南下劫掠的打算,而且,瓦剌营中似在收拢粮草物资,按老夫的推断,瓦剌人怕是要撤兵了。” “要撤了?” 薛瑞大喜,眼见要进入深冬,良乡的瓦剌余部没有充足的粮草,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现在虏营中的动向,应该可以说明这点。 于谦却没有那么高兴,反而疑惑道:“让老夫不解的是,瓦剌人没有充足的粮草,出关后归程要吃什么?也先也是打老了仗的人,断不会考虑不到这点,你觉得也先会如何做?” 薛瑞听了也是一愣,他光顾着高兴了,忘了也先部还有三万人马,每日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 现在虏营粮草消耗殆尽,也先要撤出关去,在那些地广人稀的荒野,想筹集够几万人马所需的粮草,恐怕比直接抢京城禄米仓的难度还要大些。 目光在舆图上逡巡半天,薛瑞将目光放到紫荆关,问道:“于公,紫荆关处现在如何了?” “紫荆关依旧被虏贼占据,约有两千人马。” “那杨总兵和焦总兵两部人马现在何处?”薛瑞又问。 “两部人马从白羊口入关,已沿长城一线到达黄儿庄,藏身于附近深山中,只等也先余部撤往紫荆关,便发动雷霆攻势,将这些山穷水尽的虏贼击溃!”于谦手指在地图上,神色颇有些激动道。 薛瑞看了一眼舆图,这黄儿庄处于太行山脉左近,周边群山环绕,人烟稀少,同时离紫荆关也很近,也先要率军撤离,很难逃过藏身黄儿庄明军的视线,这里进可攻退可守,确实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而且,明军可以从白羊口沿长城进军,行动快不说,而且还很隐秘,良乡瓦剌离长城远,很难发现这支援军的存在,这就为伏击垫定了有利条件。 只等瓦剌部撤离,杨洪和焦礼两部六万人便可一战而定! 想法非常好,但是薛瑞却没那么乐观,他抬头看向于谦,问道:“于公,若是也先不打算从紫荆关撤离呢?” “也先不从紫荆关撤军,还能从什么地方?” 于谦略有些诧异,目光在紫荆关一线来回扫视,却没有发现任何能供三万大军撤离的出口。 薛瑞按照心中推断,将手指在舆图某处,提示道:“于公,您觉得也先会不会铤而走险,突然进军居庸关,配合关外虏贼,里应外合拿下这处关口?” 于谦皱眉道:“虏贼要北上距离可不近,恐怕军中所剩粮草最多能撑到半路,而且,居庸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无论内外,地势都很险峻,关城高大坚固,就算从关内进攻,恐怕也很难取胜,也先就不怕在关下受挫,又被我京师援军截断退路,失了从紫荆关撤离的最佳时机?” “要不怎么说是铤而走险呢,就连您都觉得虏贼不会北上攻打居庸关,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咱们出其不意的呢?而且,也先连续休整多日一直按兵不动,很有可能就是在等关外虏贼配合,一旦虏贼拿下居庸关,则我中原大地便可进退自如,而且,居庸关内外的数州之地,皆成虏贼就粮之地,届时,恐怕朝廷很难将瓦剌那五六万人赶出关外……” 薛瑞神色凝重道。 “这,这……” 于谦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已经意识到,也先之所以没有南下劫掠霸州等地,为从撤离紫荆关筹集粮草,恐怕十有八九是在打居庸关的主意,如果薛瑞不提醒他,说不定还真会让也先打居庸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万一居庸关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只是假设,在虏贼没有暴露出足够的意图时,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也先会按他们心中所想的去做。 “你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做?” 于谦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过还是想听听薛瑞的意见。 “按学生的想法,不妨采用个折中之策。” “你想调杨洪或焦礼部北上?” 于谦不由露出赞许之色,他知道薛瑞脑子灵光,可在这么短时间就权衡利弊,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实在难能可贵。 薛瑞笑道:“既然于公都想到了,何须再问我。” “呵呵。” 于谦笑了笑,不由叹道:“如今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如果调其中一部北上防御,也先断无拿下居庸关的机会,这样咱们就占了先机,无论虏贼如何做,咱们都能拖垮他们。 就算咱们想差了,虏贼真要从紫荆关撤军,大不了咱们拱手相送,放他们平安离去,只要我京畿百姓免遭屠戮,也算是一件好事,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正是这个道理。” 薛瑞也点头附和一句。 不过,他心中却在暗叹,要是在洪武或者永乐年间,最不济宣德年间,有三万明军驻守黄儿庄,也先想从紫荆关安然撤离,怕是在痴人说梦。 不将这些虏贼打个落花流水,朝廷养这三万大军都算是浪费粮饷! 很可惜,现在是正统年间,还是折损了京师二十万精锐的前提下,黄儿庄留下的那三万明军,能给虏贼一些压力,迫使其尽快出关,不要沿途祸害百姓,已经算他们尽忠职守了。 关于军队调动,于谦还要和兵部其他官员以及石亨等军中将领共同商议,薛瑞刚得了皇帝青睐,又出了被歹人截杀的事,不想让人看这个笑话,便和于谦告辞,火速离开了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