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破后,李炎将公署设置在了洛阳府衙,当然相比于金碧辉煌的福王府,府衙显的破烂了不少,可惜,王府是留给李自成的,他李炎无福消受。 福王被捕后,也被押解到了王府安置,至少现在,福王府还是朱常洵说了算,李炎有意拉拢士绅豪贵,对于朱常洵跟吕维褀这些人都是格外礼遇。 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经过起初的忐忑后,洛阳的百姓也开始从观望走了出来,备效军士卒入城后,军纪很好,几乎没有劫掠的现象,除了小规模的火拼,洛阳用和平解放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这些都是暂时的,李炎战前许诺过士卒,允许他们在洛阳劫掠三日,虽然不许杀人强奸,但劫掠也是对生产生活的极大破坏,可李炎也没办法。 为了鼓舞士卒有勇气打洛阳,他除了拿洛阳的财富做诱饵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跟他们谈理想?那只怕人家就割你脑袋去投降官军了! 事实上,从入了洛阳,李炎就在为这个问题苦恼,这三日尚可以维持稳定,保持戒备为由阻止劫掠,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顾复光私下见过他,告诉他,城中的备效军士卒不少已经在传:“观军使我用命破洛阳,今欲反悔邪?” 联系到王绍禹的前车之鉴,李炎不由得觉得脊背发凉,最坏的事情,还是明军降卒得知此事后,也有了想要在洛阳抢一把的想法,任继荣上次来拜谒自己时隐晦的提过。 明军不是备效军,没有严明的军纪可言,一旦放开劫掠,那只怕瞬间就会演变成烧杀掳掠,而若是备效军见明军如此干,难免不会效法,到时候洛阳只怕就有大劫了。 备效军虽然军纪严明,但若是出现大规模犯禁的事情,李炎也只能法不责众,总不能砍了自己的根基吧,而一旦开了这个恶例,备效军的军纪也就荡然无存了。 可也不能摁住明军只让备效军去“发财”吧,那只怕明军降卒会离心离德,早晚惹出祸患。 想到这个烦心事,李炎就不由得加快了手指敲击案几的频率,案几上还摆着一张牛皮绘制的洛阳城简略图,这是从府衙缴获的,绘制的还算是精细。 劫掠,也是一门学问,至少对于备效军是这样的。 备效军的劫掠是很有计划性和纪律性的,李炎和高一功往往会将城市划分成几个区域,将几个区域分配给手下以免劫掠时产生火并。 针对每一个区域,备效军都会提前去了解其中人的收入情况,家庭储蓄情况,然后依次依照固定的标准进行劫掠,一条街一条街的扫,不放过一个漏网之鱼,也方便一旦出现违抗军纪的问题能迅速追责...... 可惜,洛阳这么大的城,莫说是备效军了,就是闯军也没有劫掠的经验,怎么划区,哪个地方油水多,如何做到相对均衡,那就真的是个大难题了。 就在李炎为这个事情发愁的时候,张洪走了进来,拱手朗声道:“观军,有人求见!” 张洪自打升官后精神很好,对李炎也愈发忠诚,李炎也很信任他,特地让他暂时充当府衙的守卫,张洪做的也算是尽职尽责。 这几日来的人不少,大多是些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可惜李炎不是很喜欢用这些人,满嘴跑火车,实际能力很堪忧,李炎也不屑跟这些人结党,这点他跟牛金星、顾君恩很不同。 就他所知,牛金星和顾君恩每克一地,都会从当地搜罗一些秀才、庠生、乃至屁功名没有的读书人,然后充入自己帐下,作为势力培植,李炎对这种做法颇不感冒,没有实干的书生,能成事就有鬼了! “来的是何人?可又是那些腌臜秀才?若是的话,便说我没空。”李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张洪去应付走。 张洪闻言却是没动,犹豫了一下说道:“倒不是个秀才,是个原先的吏员,此番来说是有要事要跟观军商量。” “吏员?”李炎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便猜出了个七八分,又是个来求官的,不过吏员倒是未必不能一用,所谓铁打的吏,流水的官,吏员大部分都是世袭的,这些人老于政务,善于钻营,人品不敢恭维,但大部分都是有一定的办事能力的,某种意义上比官强。 “让他进来吧。”李炎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见一见好。不一会儿,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就走了进来,与李炎想象中的油滑样子不同,此人身穿褐色直缀,头戴网巾,脚上瞪着皂靴,谈不上多俊美,但也算是上是周正,黑色的胡须中夹杂着几根银丝,反而显得威严老练了些。 若非是自报是吏员,李炎几乎会将他当做是知府一般的人物,也就是后世说的“厅里厅气”。 “在下洛阳府吏员,邵时昌,拜见李观军。”中年人颇为讲究的施了一礼,一看就是官场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物,倒是不卑不亢了起来。 李炎用眼睛微微斜睨了一眼邵时昌,旋即揶揄的口气开口问道:“我之前听说河南大旱,洛阳受灾最为严重,官署都是发不起俸禄了,如今看来倒是胡说八道了,先生这一身只怕值不少银子吧” 这是在讥讽邵时昌贪污银钱,不为民请命,人品很存疑。 邵时昌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也领会到了李炎的嘲讽之意,倒是也没尴尬,只是大大咧咧的又是一礼问道:“敢问观军,今有两马,一马日食八斗却行千里之路,一马随只食两斗却不行寸步,观军是愿驱驰八斗之马,还是两斗之马呢?” “却还有一马日食八斗,还不行寸步,不知先生是哪一匹呢?”李炎反问道。 邵时昌闻言哈哈大笑:“朝廷给予俸禄微薄,若是不行贪污,则不足以养家,我为吏二十年,不敢说不贪,然所取分毫都是问心无愧。” “如何个问心无愧法?”李炎诘问道,贪污还有理了吗? “为民尽力,解民之苦。”邵时昌朗声道。 “那还为我所取?”李炎颇为玩味的看向了邵时昌。 “肉食者鄙,未能远谋。”邵时昌却丝毫不急,只是淡淡的回应道。 李炎闻言又打量了邵时昌一番,说实话他不喜欢油滑的人,这个人油嘴滑舌,顿时让他没了想用的心思,旋即挥了挥手说道:“你走吧,我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观军不想听听我对观军如今之困局的看法?”邵时昌见李炎要轰人,当即开口大声道。 “我的困局?”这倒是勾起了李炎的兴趣,旋即盯着邵时昌问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困局。” “观军以弱击强,而闯王又不在,想必观军付出了不少勇气吧?不对,光是观军的勇气还不够,还得有士卒将领的勇气,自古将兵,以利趋军,以恩服众,观军入洛阳好,不掠民财,不分府库,不知当日是以何驱士卒用命?”邵时昌振声问道。 有意思,李炎颇为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吏,倒是对自己的情况拿捏的很准啊。 看李炎不说话,邵时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说道:“观军入洛阳,之所以秋毫无犯,无外乎是想以洛阳为根本,行经略之事,变流寇为坐寇,若是纵兵劫掠,一伤民望,二毁根基,不智也,若不纵兵劫掠,则将士不满,祸生肘腋之间。”邵时昌接着分析道。 “笑话,我何不发福藩之银以济军资?”李炎皱眉反问道。 “起先我也不知道为何,但若我料想不差的话,观军对此银另有作用,不欲使其见光”邵时昌缓缓说道。 李炎听到这话终于对邵时昌刮目相看了,没错,他之所以不发银就是因为想把银子黑下来,自己上书李自成说府库无银,若是又发个士卒,那岂不是自相矛盾?这事他可不能干,会落人口实的。 “说说你的看法。”李炎对邵时昌兴趣起来了,盯着邵时昌询问道。 “其实此事简单”邵时昌得意的捋了捋胡须,胸有成竹的说道:“士卒所求不过钱财,洛阳是大城,户口十余万,观军麾下不过七千之众,难道还无法满足吗?” “如何满足?”李炎继续问道:“吾不欲洛阳城毁,亦不愿罪士卒百姓。” 邵时昌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只请设一税,名‘破城税’。” “税?”李炎诧异道。 “是的,劫掠无外乎劫夺钱财,既然劫夺钱财何须动用武力,观军如今为洛阳之主,只需通告全城,每家每户出钱免灾,便可避免兵厄之祸,再以其钱馈士卒,岂不一举两得。”邵时昌得意的献出了自己的计策。 李炎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收税啊!自己现在主政洛阳,那就是政府啊!干嘛还要用流寇思维去抢抢抢?不够的完全可以直接收税收上来啊! 这人是个人才,李炎望向邵时昌,心中颇为满意,但还是冷冷的问了一句:“为我献策,是为求官?” “只是其一,洛阳生我养我,愿为百姓免去一祸。”邵时昌丝毫不隐晦自己的目标,直白的对李炎说道。 李炎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洛阳的吏员,摸了摸下巴,然后开口说道:“你是个人才,且先做我的记室参军,日后若是再有功劳,再行拔擢。” “那属下就多谢主上了。”邵时昌当即改换了称谓。 “倒是真不愧是吏员”李炎禁不住又讽刺了一句。 “不过主上若欲在洛阳行政,还有一物是不能不有的。”邵时昌毫不在乎李炎的讽刺,继续说道。 “何物?” “鱼鳞册。” “赋役黄册已经自架格库调取,此事我有分寸”李炎颇为自得的说道。 “非是黄册,而是白册”邵时昌笑了起来。 “白册?”李炎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