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盖玉路的马车,缓缓停在庄楼门前,御车的男子白衣白袍,正是燕荣。他轻盈地跳下车来,走到门前向四人拱手寒暄:「几位大哥,鹿帮主在吗?殿下前来拜访!」 四个人立刻走到马车门前,恭敬的躬身一揖,齐声喊道:「小的给翊王殿下问安!」 马车内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鹿帮主可在?」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胡来揽过其他三人,立刻转过身密谈。 苏丙低声说道:「方才少帮主可是吩咐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翊王殿下来了,咱们放还是不放?」 高要沉吟道:「少帮主说的是别人不见,这可是翊王殿下啊,她能不见吗?再说,谁敢拦着翊王殿下?」 他们身后,翊王和燕荣不明所以地看着四个人窃窃私语,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们在商量什么呢?」一个严厉的声音在四人背后响起。 四个人全身一颤,连忙转过身去,看到板着脸的慕容先生,就立刻站直身子。 慕容先生刚要责备几个人,一抬眼看到门口的马车和站在车前的燕荣,便一步抢上前去,拱手道:「殿下、燕爷,你们来了!」 燕荣摸了摸鼻子,指着那四人,笑道:「这哥几个是怎么了?」 慕容先生笑了笑,忙道:「别理他们,这四个人整天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马车里轻轻「嗯」了一声,车门随即被推开。一袭霜色直身纱袍、束发玉簪的羽枫瑾轻摇着折扇走下马车,踱着方步径直往里走去。 羽枫瑾四下看了看,问道:「鹿姑娘呢,今儿怎么不见她出门相迎?」 慕容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天气炎热,少帮主心情有些烦躁,正在后院中纳凉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羽枫瑾迟疑道:「我这样过去太过唐突,我看还是在前厅等一等吧」 慕容先生哈哈一笑,说道:「别人去是打扰,您可不一样!」 羽枫瑾笑了笑,便缓步走向后院。燕荣却只能等在大厅。慕容先生走过去,一拍他肩膀,笑道:「燕爷是否有雅兴,陪着老夫痛饮几杯?」 燕荣哈哈大笑道:「有酒喝?那还等什么!走!」 羽枫瑾缓步迈入廊亭,便闻到院内花气馥郁,听到树上莺啼娇啭,放眼望去,院中缠绵悱恻之景令人动容。 他长身玉立在院中,忽见洁白如雪的满园花海之中,一个红衣少女斜卧在水渠边一个石磴子上。 满园的栀子花四处漫散,飞了她一身,少女的满身满脸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犹似堆絮积雪。 她玉手中的酒坛滚落在地上,坛中的残酒,汩汩流入到水渠里,惹得四下里浪蝶飞、痴蜂舞,忙得不亦乐乎。 羽枫瑾站在廊下,看着如此风流迤逦的画卷,竟有些痴了。他情不自禁地提步走过去,一撩衣袍轻轻坐在她身旁。 深深吸了口气,他星眸斜睨,细细凝视着身旁衣衫单薄、身材苗条的女子。在斑驳日光的掩映下,少女双颊酡红、微带酒晕,嫩若凝脂的粉颊上,溅着点点水珠,犹似晓露中的玫瑰。 羽枫瑾静静地凝着她,温柔的眸光中,隐隐流淌着一种莫名的情愫,薄薄的嘴唇旁,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片花瓣缓缓飘下,沾在她头发上。羽枫瑾不由自主的伸手,将她发上那片花瓣,轻轻拨落下去。 恰在此时,鹿宁唔地一声,慢慢翻了个身,却仍未醒转。然而,她一只又滑又腻的小手,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羽枫瑾的一片衣袍上。 看着那只滑-嫩的小手,羽枫瑾会心一笑,也不忍将她的 手拿走,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一旁相伴。 一阵微风吹过,几根乌亮的柔丝,擦到少女白里泛红的脸上。羽枫瑾心下一动,忍不住伸手去拨开那几根青丝。 他的手刚要碰到少女的面,却忽然怔住了,看着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地停在空中,始终不忍落下。 他突然有些茫然:世人都道他翊王风度翩翩、儒雅谦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始终克制有礼,一向心无杂念。 可不知为何,自从遇到鹿宁之后,自己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她。每次看到她的时候,自己都会倍感愉悦。哪怕两个人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呆在一块,却仍然能让他快乐起来。 在看不到鹿宁时,他自己竟会觉得,一直平淡如水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些枯燥和乏味。每天早上一睁开眼,都会期待着今日能与鹿宁见上一面。 羽枫瑾虽然极力在遏制这种情感的蔓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对鹿宁的感情,他愈加压抑就会变得愈加强烈。 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羽枫瑾在极力否认自己的情感,可是自己的心,却很明白的在告诉自己——这种情感叫做喜欢! 没错,他喜欢鹿宁,这是个他不想承认,却无法否认的事实。然而眼下,他更加茫然的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情感。 羽枫瑾是个过于清醒的人,接下来要过得每一天,要走得每一步,都是他早已计划好的。他不容许有任何一个意外出现,打乱自己的步伐。 显然,鹿宁就是这个意外。 如果自己放任情感不管,这段情感就会打乱自己的全盘计划! 羽枫瑾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满园的花香中,他闻到的皆是少女身上的幽香。他不禁微微苦笑,轻轻往背后的树干靠去,微微合上了双目…… 二人在满院春色中,不知睡了多久。一直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停在鹿宁的手上。睡梦中的少女,睫毛忽然微微颤抖,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羽枫瑾不知为何,竟睡在自己的身旁,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压着他的衣衫,不由得一呆。 见羽枫瑾似乎睡得很熟,鹿宁不忍将他叫醒,便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抱着双膝,慢慢挪到他身边,支着腮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细地,凝视着一个男子。她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急促和紧张,但更多的却是愉悦。 鹿宁痴痴的的目光,停留在羽枫瑾风仪俊雅的脸上,渐渐变得火热起来。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方才慕容先生说的话: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人问过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身边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武夫,所以她才会对羽枫瑾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亦或者,这就是人们所为的男女之情? 一阵微风吹过,鹿宁缓缓站起身来,到绣楼里取来羽枫瑾曾遗落在此的斗篷,将它小心地披在他身上。 突然之间,方才还在熟睡的男子,竟猛地睁开眼,那朦胧晦暗的目光中,有一丝鹿宁从未见过的陌生。 更让她惊讶的是,羽枫瑾竟一把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将自己拉入他怀中,冰冷的目光深深瞪着自己,手中的力道让她觉得手腕生疼。 鹿宁微微蹙起了眉头,痛吟了一声:「殿下,您怎么了?」 这一声娇嗔彻底唤醒了羽枫瑾,他的双眸渐渐清亮起来。看到怀中娇小的女子,和那张受了惊却依旧娇艳的面庞,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立刻松开手,有些慌促地说道:「抱歉,鹿姑娘,方才我做了个噩梦…… 」 鹿宁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没想到,这么美的环境下,殿下还会做噩梦。」 羽枫瑾垂下眼睑,低声叹道:「一个人经历过最恐怖的事,就会被噩梦日日缠身……」 鹿宁自然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对此抱有深深的同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迟疑了一下,她站起身来走到墙角,随手拿起锄头在地上刨了几下。 羽枫瑾看着她,不解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鹿宁弯腰从洞里拿出一坛酒,向他晃了晃,笑道:「我在挖酒!」说着,又拿了两只碗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为什么要把酒埋在地下,这有什么说法吗?」羽枫瑾从她手中接过酒杯,笑着问道。 鹿宁喝了一口酒,莞尔一笑:「这是我在南疆养成的一个习惯,到了这里也改不掉。」 羽枫瑾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难道南疆的人,都喜欢将酒埋在地下吗?」 鹿宁向他眨了眨眼,笑道:「这是我和托托常玩的一个游戏。南疆那边大多是沙漠,沙子和土地不一样,会像水一样流动。我和托托就经常把瓜果和酒埋在沙子里。等过几日,便开始四处寻找那些被埋进去的酒和瓜果。这个过程让我们充满期待和喜悦。到了盛京,有时觉得无聊,又想念南疆,就会偷偷将酒埋起来。只可惜,这里的土不会流动,所以从来不会有任何惊喜。」 说完,她仰头猛喝了一口酒,黑白分明的双眸中,隐有一丝落寞。这份落寞似乎有传染力,羽枫瑾也喝了一口酒,觉得胸口也跟着闷闷的。 「对了。」鹿宁歪着头看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殿下今日是碰巧过来,还是说……您也是为了平阳侯而来?」 羽枫瑾微微一怔,轻声笑道:「看来,今日为平阳侯而来的人不少啊。难怪庄楼门口的人草木皆兵的。」 鹿宁抑制住心头的焦燥,叹道:「先是顾纪昀来这里,软磨硬泡地想让我帮他除掉平阳侯父子。他离开后刘容就过来了,他反而是劝我交出寒烟,让她去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在撒谎。不过,我把两个人全都赶走了。」 羽枫瑾扬起嘴角,笑道:「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