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弟办事您放心!」八皇子一拱手,朗声回应。顿了顿,看到燕西华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又迟疑地问道:「七嫂那边……要不要瞒着她?」 燕西华身形一顿,沉默无言地走出营帐。他无法回答八皇子,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鹿宁。 每一次失去亲人,都让鹿宁生不如死,那这一次呢?又会有怎样激烈的手段,在等着自己? 他极慢极慢地往中军大帐走去,每踏出一步,都犹如千斤重。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仿佛被巨石压在胸口上,沉痛得有些喘不过气。 还是不知不觉走到营帐门前,却缓缓驻足,抬了几次手,还是没有勇气掀开帘走进去。脑中乱糟糟的,想不出该如何向她交代。 正在他焦灼之际,鹿宁竟挑帘而出。看到燕西华惨白如纸的脸,和满目歉然,她身形一顿,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插到手中,隐隐作痛。 看来,她最害怕发生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死的那个……是谁?」她定定地看着燕西华,声音干干的,没有一丝起伏和涟漪,没有爱也没有恨。 燕西华紧皱着眉头,痛苦地看着她,死死咬着牙龈,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可他越是这样,越像一把刀子,狠狠扎着鹿宁的心。 她心底一沉,好似抽紧了般哽住,闭了闭眼,痛吟般喃喃着: 「看皇上的样子,我已明白了,看来,是皇上失言了……」 「对不起。」燕西华低低地说着,却恍然到,她最不想听的,或许就是这句对不起。 短短三个字,字字如寒镖,尽数钉在鹿宁的心肺之上。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只觉得全身发凉,手心都是汗。 「请皇上准许,让我将他的尸身,送回北渝的大营!」鹿宁依旧平静的,甫出这句话来,眸底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燕西华顿了一顿,沉默地凝着她,眸中更多的是揣测和担忧。他心中有愧,却又不甘心让她就这样离开自己。 看出他的迟疑,鹿宁竟扶着膝盖缓缓跪下,不假思索地向他磕了三个头。 她强忍住眼中泪意,一字一句,但无比坚定地说道: 「我这条命是义父给的,此生无缘再侍奉在他身旁、为他养老送终,就请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她不怕此时多么卑微,只要能让她再见义父一面便好。因为,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求他。 燕西华眉心微微抽动,神色迷蒙而幽暗,沉默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回旋曲—— 日色无光,太阳落到边陲时,狂风吹起。 北渝的军营格外空寂悲凉。 羽枫瑾独坐在玉帐之内,赤裸的上身缠满了惨白的布,上面还渗出斑驳的血迹。: 战场上那悲壮的一幕幕,让他满腔悲愤,深邃的眸中充满了杀机。 他忽然紧握着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的桌案。 桌案应声而裂,上面已经冷掉的茶水,打湿了地上血迹斑斑、千疮百孔的战袍。 那对他来说是种耻辱,他一回来就将其丢掉了。 不过,这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这样的结局已远远超出最初的设想! 羽枫瑾忍不住有些灰心丧气,甚是懊恼! 他责备自己不该痴心妄想,自从南诏离开北渝之后,一百年来没有被收回,是有原因的!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他不该自信满满地以为——祖先没有做到的事情,自己就一定能做成! 如今,北渝铩羽而归,老将军战死,燕荣和燕家军下落不明,自己还身负重伤……似乎已经走到了绝境,不然,军营 中为何哭泣声连绵不绝? 他扼腕长叹一声,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下锡壶,自斟自饮了一杯,身上的伤口因为这些烈酒,痛得全身冷汗涔涔。 心中憋了一口闷气:就算最后战败,会死在这片疆土上,也要将老将军的尸身抢回来!将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他披上一件染血的外衣,挑起门帘疾步走出。 极目望去,死寂的夜被乌云遮月,天边偶有几只大雁惊飞。四下里黄尘弥漫,遍地白骨凌乱,夹着荒芜的野草。 那些战败的士兵,皆面如土色、身心俱疲,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火堆前,或生火做饭,或为彼此擦拭着伤口,或呆坐在马厩中暗自垂泪…… 他心情沉重地巡视着军营,每到一处,目之所及处,皆是破碎的战甲、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战士、奄奄一息的战马,和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羽枫瑾步履蹒跚地走到朵颜三卫大帐前,听到里面传出痛不欲生的哭喊声,他心头一沉,忍不住停下脚步,颓然地伫立在营帐之外。 鬼力赤对他们来说,既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又是一起生活几十年的手足兄弟。看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战死却尸骨无存,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他抬起手又垂下,实在没勇气走进去面对他们,只能默默转身离开。 「陛下?」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羽枫瑾猛地回首,见叶青峰从营帐中走出,正呆呆地瞧着自己。他双眼肿得像核桃、面无血色、双腮塌陷。一看就是吃不下又睡不着,只顾哭泣而已。 这个可怜的少年,到底还要经受多少磨难!他身边的至亲,竟都以无比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间。如今,他不过才刚满二十岁,却已成了孤家寡人…… 羽枫瑾怅然叹了口气,低低地开口问道:「青峰,朕对不起你们……」 还未等他说完话,叶青峰忽然一撩袍跪下来,抱拳拱手,沉痛而坚定的说道: 「陛下,青峰不才!愿意带着朵颜三卫,闯进南诏军营,带回父亲的尸身!请陛下恩准!大恩大德,青峰愿用一生来报效!」 说罢,他双手撑地,郑重的磕三个头,最后,身子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羽枫瑾心中一动,连忙俯身将他扶起,唏嘘道: 「老将军惨死战场,此仇不得不报!只是,你是老将军最后的血脉,朕不能再让你出事!所以,老将军的尸骨,朕会亲自带人去抢回,你就不要参与了……」 「青峰不能去,但我们能去!」羽枫瑾话音未落,十多名朵颜三卫一涌冲出营帐,挥舞着手中锃亮的银枪,激动的嘶声喊着。 「你们……」羽枫瑾满目怆然的看向他们,理解他们的心情,却于心不忍:「各位将军已经付出够多了,朕实在不忍……」 噗通一阵声响,众人齐齐跪下,异口同声悲愤的喊道: 「请陛下准许我们,前去抢回将军的尸身!」 语毕,众人毫不迟疑的磕着头,态度十分坚定。 羽枫瑾的心头一紧,思忖许久,才哑着嗓子说道:「好,朕答应你们!」 「谢陛下成全!」几个人怆然的喊声,夹杂着浓浓的悲壮。或许他们已抱有必死的决心,此次前去,不禁是要抢回鬼力赤的尸身,或许还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羽枫瑾察觉出他们的用意,却自知无法阻止!因为对他们来说,有鬼力赤的存在,才有现在的朵颜三卫。鬼力赤的过世,也宣告着,朵颜三卫也随之消散。 既然已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自然也不在乎自己的一条命了! ——插曲—— 落日时分,一抹晚烟漂浮在萧瑟的营垒上,半竿红日斜 挂在城头,令人不禁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事,不由得心潮起伏不平。 中军大帐中,叶青峰与朵颜三卫坐在一起,全神贯注的盯着地图,凝思苦想着,如何攻入大本营,抢回鬼力赤的尸身。 可诏帝的大本营,聚集着南诏全部的勇士,和最强的军事力量,又岂是他们能轻易闯入的!这一去,别说是抢回鬼力赤的尸身了,怕是连他们都自身难保、有去无回了! 这难免让人泄气!可大家不是商讨战事,就是抱着酒坛喝得酩酊大醉。谁都不愿冷静下来,去细细考量自己的生死! 羽枫瑾又带着两坛酒前来探望,瞧见东倒西歪、醉生梦死的朵颜三卫,只是放下酒坛却什么都没说。或许,他希望一场大醉之后,他们能够清醒下来。 「报!」一个哨兵飞奔进来,气喘吁吁的向羽枫瑾拱手道:「启禀陛下,南诏派人将老将军的尸身送回来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中一个响雷,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明明是个部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诏帝怎么会突然将鬼力赤的尸身送回?莫非这又是他设计的阴谋吗? 醉醺醺的朵颜三卫发了好久的呆,还以为自己听到的是梦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羽枫瑾眉头一蹙,忙问道:「前来送回尸身的人是谁?可有报上姓名?」 哨兵一拱手,正色道:「回皇上,是南诏的皇后,亲自护送的……」 此言一出,众人霎时变色。也顾不得多想,一群醉汉从地上一跃而起,跟在与天子的身后,急不可耐的冲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