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关的战斗,是在两天前正式打响的。 在此之前,赤利的副攻击群一直表现得比较平和。他们作为战役之中负责牵制盛玉关的力量,只是以监视行动为主,所以大军在距离城关十里远近的地方安营扎寨,一直与杜建的兵马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象。 从一开始,突厥统帅部就有让赤利率兵突破镇疆军防线的构想。假如罗尼亚亲王打得顺手,便让北路军攻占紫金关;倘若和上次一样困难重重,就设法让南路军发动猛攻,从盛玉关打开突破口,然后再进入西疆,绕到紫金关的背后。 到那时,两路大军前后夹击,一举消灭镇疆军主力。 可惜的是,计划很美好,现实却相当残酷。 如果说第五军熊云杰对自己部队的防守能力非常自信,并希望以此打出军团的荣誉,那么,对杜建的第二军而言,防守盛玉关则像是一场更高段位的本色出演。 要知道,烈火第二军在镇疆体系里还有一个称号:磐石。 “坚若磐石”的那个“磐石”。 对于步骑混合、攻守兼备的第二军来说,他们自组建以来便多次担负守备任务,与西疆联盟叛军、多伦的铁鸽子军和格玛可汗的雅库特军进行过无数次殊死较量。 经验丰富、能攻善守,是李江遥对烈火磐石的评价。 赤利接到罗尼亚的指令后,立刻集结黄金第二军团、第三军团、血狼部族第一、第三、第四军和天目部族第十五师团、第十九师团、第二十师团,以及配属的投石机师团,向盛玉关发动突然且猛烈的袭击。 镇疆军大将杜建对此早有准备,当即指挥烈火第二军和赶来增援的暴雨第七军,全力防御城关。 两天两夜的时间,突厥万人以上的大规模进攻,总共组织了六次,而数千人的袭扰更是多达十七次,几乎每个时辰,都有新的部队冲击盛玉关。 更可怕的是,突厥投石机部队居然一上来便直接使用了哥舒玄制造的毒药弹。这种毒药弹外面包裹着一层皮壳,里面则装满了毒液和毒粉。一旦砸到城墙上,皮壳当场爆裂,毒液四下飞溅、毒粉到处弥漫,沾到皮肤就会造成严重伤害。可谓阴狠至极。 说实话,罗尼亚自己都不愿将其用在紫金关战场,生怕有损圣殿亲王的武德和声誉。释放毒烟已经是他的底线了,至于说毒药弹,还是敬而远之。 大王子赤利却没有那么多顾虑:只要能拿下盛玉关,管它是毒药弹还是火药弹! 突厥人凶猛的打击,确实给杜建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不过,第二军不愧是镇疆的老牌劲旅。很短的时间,将士们便掌握了战场上的节奏,面对敌人山呼海啸般的攻势,他们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 大小二十三次进攻,被悉数击退! 盛玉关的城头上,圣唐鹰旗依旧高高飘扬! 突然袭击没能奏效,一心立功的赤利王子再次犯起了和当初攻打帝都时一样的轴劲儿。他麾下的突厥兵马仅仅休整了一夜时间,便又重新发起猛攻。 这一回,赤利祭出了敢死队的招数。 而首批敢死队的精英,全部来自血狼族。 这个最早跟圣唐交手的突厥部族,曾经是整个突厥帝国的统治者。自从上代大可汗山都伊默发神经,白白葬送了血狼族的统治地位,将大权拱手让给了黄金族之后,其子山都寒便率领族人返回先祖之地,低调求存。 直到他们奉阿史那支斤的命令,挑起了与圣唐的第一次西疆会战,这才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也正是在那一场战争里,李江遥第一次领教到了突厥军队的厉害,并和徐友长一起俘虏了鹰扬公主赫思佳。 为了打消黄金族对血狼族的猜忌,展现自己完全效忠阿史那支斤的心意,血狼族在对圣唐作战时,往往比其他部族更加卖力。特别是这一次,血狼族的族长山都寒亲自挑选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交给了大王子赤利。 敢死队在毒药弹的密集掩护下,很快便顺利的登上了盛玉关城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站稳阵脚,烈火第二军也同样派出了敢死队,朝着登城的血狼猛扑过来。 精锐对精锐、悍不畏死对悍不畏死。两边的战士仿佛都彻底陷入到了狂暴状态,完全纠结缠斗到一起。 没用多长时间,占着地利和人数优势的守军不出意外的掌握了主动,三千血狼军敢死队在城头上被杀个精光。 不过,赤利的彪悍狠决,在突厥内部是出了名的。血狼军没了,还有别人。 第二军团、第三军团、天目军团,到最后,连血卫铁骑军团都在他的命令下,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敢死队,对着盛玉关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那股子疯狂的劲头,就好像赤利非要把所有人都推上去死一遍才甘心似的。 但可惜的是,战争的残酷之处,就在于胜负成败并不是你拼命就能左右和决定的。你能拼,有人比你更能拼! 第二军主将杜建,就是这样的人。 徐友长早说过,自从至暗时刻以来,镇疆军高级将领之中唯一没能从悲痛里走出来的人,就是杜建。因为林枫的死,他每次作战都会有一种不打算再活着的状态。而这个特殊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整个第二军。 从主将到士兵,把死看作是一种解脱、一种归宿、一种彻底的救赎,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赤利猛攻了盛玉关十三天,就深切体会到了这种可怕。 不论他打出多少毒药弹、派出多少敢死队,盛玉关上的守军始终力战不退,哪怕整营整队只剩下几个人,他们仍旧舍生忘死的拼杀抵抗,直至新的兵马赶来接替。 十三天之后,突厥人彻底攻不动了。包括云千雪在内的各军团将领纷纷表示抗议:这么个打法,跟白白送死无异! 赤利王子无可奈何,只能命令暂时停止进攻,然后派人去禀报圣殿亲王,盛玉关方向的突袭计划基本宣告失败,请他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罗尼亚收到赤利战报的同时,紫金关方向的战事也一样毫无进展。半个月的时间,突厥先后三次发动大规模攻城战,可是结果却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镇疆第五军像是海岸边的礁石一样,任凭巨浪怎么拍打,始终岿然而立。 此时,圣殿亲王和他麾下的将军们终于不得不接受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 现在的镇疆军,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被突厥东征大军打得节节败退、险些连大本营水杉都保不住、只能被迫接受城下之盟的圣唐军残部了。 以他们目前的战力而言,手握紫金、盛玉这种防御体系完备的天下雄关,根本不可能被攻破! 望着雨幕中的紫金关,坦利沉声道:“亲王叔叔,下令撤兵吧,趁着我们还有自保之力,能从容的退回关中,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耗下去,一旦让李江遥逮住机会,转守为攻,形势就真的不妙了。” 罗尼亚没有吭声。 他默默的凝视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关,任由连绵雨珠将战袍打湿,沉寂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幽幽的叹道:“撤了又能怎样呢?退回关中,只能坐看局势不断恶化,直到彻底失去希望的那天。” “也不尽然。”坦利摇摇头:“只要我们手上还有力量,就能跟敌人谈判周旋。说到底,这里不是我们的国土,放弃了也不可惜。只要我们肯停战离开,把土地还给他们,圣唐应该是愿意谈的。” 罗尼亚苦笑了一下:“你真的以为,战场上得不到的,在谈判桌上就能得到?殿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从和你一样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有些人或许为了保存自身实力,不想把我们逼入绝境,但是有些人,宁可死,也不肯放过我们。” 坦利对此不以为然,他笑了笑,说道:“叔叔,您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打仗的本领无人能及。但是,政治与军事完全不同。在政治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圣唐的掌权者,几乎全都是成熟的政治家,他们很清楚在利益面前该如何取舍。说实话,对于通过谈判平安离开这里,我从未担心过圣唐的因素。” 罗尼亚听他话里有话,忍不住转过身来,好奇道:“那你担心什么?” “我的担心来自于内部。”坦利眼中透出真诚的味道:“真正不愿罢手放弃的,并不仅仅是圣唐的某些势力,而是我们的那些族长和将军们,甚至……是我的父汗。” 罗尼亚平静的面庞上瞬间闪过一丝讶然之色,但很快,这个细微的表情又消失不见,圣殿亲王重新变得像之前那样古井无波:“殿下,大汗是突厥帝国百年一遇的圣主,他的决策,永远都是最英明的,也是将士们最信服的。这一点,请你千万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