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人家的净房,是不会有臭味的。 恭桶里会盛放天然香木的碎屑,细细的沫堆在下面,秽物落入其中,不止没有异味,还不会溅起来,除了奢侈,确好用。 程丹若没闻到问道,却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她想去扶他,但谢玄英躲开她,自顾自坐下,还道:“柏木和你说了,没什么大事。” 他端起茶盏:“有些不舒服,歇歇好了。” 程丹若拿出引枕,示意他手放上来。 谢玄英不敢在这事上违逆妻,只好伸手让她脉。 脉濡缓。 “舌头。” 苔白腻。 风寒外束啊。程丹若思忖问:“去过几次了?” 他不想回答。 她:“……谢玄英?” “觉得好点了。”他收回手。 她:“行吧。”是到外面去问柏木。 小厮在这时候体现出了要『性』,一五一十地说了。 程丹若回来,犹犹豫豫地立在净房门口:“能不能进去看一眼。” 谢玄英坚决回绝:“不行。” 她扶额。 这是一个不配合的病人,但考虑到此前,双方已经达成过保留隐私的共识,不好自己打破,只好继续指使小厮。 “柏木,你去看。”她说。 柏木跑腿,告知她结。 程丹若在“急『性』肠胃炎”和“食物中毒”里徘徊,又让他坐好,按他腹部:“哪里痛?这里?脐周有没有绞痛感?” 他点头。 “今天中午吃的东西多吗?” 谢玄英总算回答了:“没吃几口。” “寒湿泄泻。”她一边说中医的诊断结,一边在心里说,急『性』胃肠炎,“吃藿香正气散吧。” 常见的『药』物没有成品,但她带了『药』材,现煮。 柏木飞奔告退,找喜鹊拿『药』去了。 程丹若又『摸』『摸』他的额头:“有些发热了,头疼吗?” 他点点头。 “去后面休息吧。”她拉起他的手,“叫林妈妈给你倒恭桶,好不好?” 谢玄英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站了起来,跟她去东花厅歇下。 丫鬟们知道他生了病,多少紧张,但也没有紧张。 程丹若镇定了。 她让人铺好床,让他躺下,洗手取针,直接撩衣服下针:“别动哦。” 『穴』取天枢、上巨虚、阴陵泉、合谷,再加中脘、气海。 谢玄英皱起眉头。 “腹痛?” 他点点头,好似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又加神阙。 这是亲眷的好处了,程丹若再也不需要顾忌男女大防,该刺几针几针。 不过,她顾虑到他的隐私,纱帐放了下来,挡一挡。 一面看针,一面吩咐丫鬟们:“玛瑙,调一碗盐糖水,梅韵,去纸熨一下。” 对反复上厕所的人来说,柔软的草纸非常要。但街上卖的纸,不是买回来柔软平整的,需要丫鬟喷水熨过,烫平纸上细微的『毛』流,这样擦起来才舒服。 个大丫鬟应下,麻利地忙碌起来。 程丹若等了一刻钟左右,拔掉针,喂他喝了一碗盐糖水。 “三郎?” “嗯?”鼻音很浓。 她『摸』『摸』他的额头:“你有点发热了,躺着休息吧,一会儿『药』好了再喊你。” “嗯。”谢玄英合拢眼皮,慢慢放松,『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了会儿,他被叫醒,皱眉喝掉了藿香正气散,又去上了个厕所。 这时,天已经暗沉沉的了。 程丹若让他睡下,给他盖好被:“今晚会有些折腾,但你身体底好,很快会好的。” 他点头,却说:“让丫头给值夜吧,你安心睡。” 她蹙眉,觉得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挑战:“自己是大夫,还要别人替照顾丈夫?” 谢玄英断闭嘴。 程丹若给病号盖好被,自己则靠在床头,继续打『毛』衣。 谢玄英猛地发现,她已经织出一片均匀紧的布料了,上手去『摸』:“有点硬。” “因为『毛』不好。”她拍掉他的手,“睡觉。” “这样也可以当被了。”谢玄英头痛,肢酸痛,但他坚持扯开话题,“百姓又多了一件御寒之物。” “不止此,江南女可织布养家,北边要少一些,『毛』衣能给她们机会,且在家能做,和刺绣没什么……” 程丹若习惯『性』地往下说,说到一半感觉不对,及时打住,“你能不能睡觉?病人不能劳神。” 谢玄英道:“这事你一个人办不了,打算官府『插』手,还是找商号?” 她思索片时,却是风马牛不及的话:“你的肠胃好像不好,以前是不是受过罪?” 他愣住了。 “上次在嘉祥也是这样。”她道,“平时看不大出来,一吃差些的,容易胃肠不适。” 平时进食,他吃得比较节制,不吃生冷,不暴饮暴食,非是宴席,几乎不大喝酒。她原以为是古人的习惯,现在想想,他其挺视养胃。 可二十岁的年轻人,谁不仗着年轻力壮胡吃海喝? 她能一边吃辣锅,一边来顿冰激凌,回头再啃一顿烤串。 谢玄英含混道:“在宫里吃喝,总有顾不到的。” 程丹若沉默地点点头,说:“以后出去,要多留意了。”今天不是谈这个的好时间,她及时打住,“快睡吧。” 谢玄英翻身侧卧着,额头正好抵住她的大腿。 程丹若掖好被,调整姿势,挡住旁边案几上的烛光。 继续织『毛』衣。 这天,她反复回忆结的织法,但真的记不清了。当初学织『毛』衣,纯粹是一个巧合。 那时,女生宿舍举办活动,每个寝室出一件手工作品,第一名可以获得一台小冰箱。 大夏天的,来瓶冰可乐不知多爽,她们寝室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 一个做簪,一个做羊『毛』毡,一个钩娃娃。 程丹若左思右想,最后选择织『毛』衣,心想这最用,不仅能练习打结,织出来的围巾『毛』衣还可以自己穿,不浪费。 但和大部分人一样,织『毛』衣看着简单,其没那么容易,她花了几个月才织出一条围巾,还是最简单的平针。 活动结束后,她再也没有捡起来。 这天,她白天光线好的时候数针,拆了打,打了拆,还是哪里不对,反倒是夜里神游盲打,居然奇迹般复原了一段。 今天整个白昼,她参照着复原,终成功搞出了一截。 接下来,是不断织的过程。 『毛』衣比针线不费眼,她勾动针线,视线不知不觉滑落到身边的人身上。 他眉『毛』微皱,身体弓起,恐怕肚还在痛。因为肌肤贴,能显感觉到大腿的皮肤发烫,体温偏高。 这个月,着不容易。 既要忙着熟悉知府的工作,又要紧锣密鼓地安排互市。虽说有和官吏打交道的经验,但程丹若知道,上头人想的,和下头的人并不一样。 胥吏们的官很小,精是真的精,大心力耗下去,又碰上暑湿,生病正常了。 程丹若放下『毛』衣针,看了他一眼。 “唔。”他在浅眠中发出不舒服的鼻音。 她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他的小腹,围绕着肚脐轻轻『揉』按。微的外力徐徐压下来,多少缓解了绞痛感。 一刻钟后,他平稳地睡去了。 程丹若起身洗漱,而后吩咐玛瑙煮一壶茶,备些点心,以及打一桶井水。 玛瑙问:“可要们值夜?” “不必,会守的。”她道。 玛瑙知晓她的『性』,并未多言,只是回到屋里,和梅韵商量好,人在屋里轮流睡觉,留一人醒着以备传唤。 程丹若洗漱完,再次拿起了『毛』衣针。 觉得困,抿口茶。 等到晚上十点多,她『摸』了『摸』谢玄英的额头,感觉更烫了。 然烧起来了。 程丹若轻手轻脚地下床,拿条布巾沾湿井水,拧干。一条敷在他的额头上,另一条则依次给他擦拭后颈、腋窝、腹股沟和腘窝。 擦完一遍,帕是热热的。 期间,谢玄英朦胧醒来过一次。他看到烛火映衬下的她,只穿抹胸和小衣,『露』出的肤『色』泛着温柔的光,疑似画中真真。 他心里踏又不安,去拉她的手:“丹娘。” 程丹若手里拿着茶碗,被他拽住拿不起银勺:“放开,喝点水。” 他好像没听清,半阖着眼皮,唇角紧抿,像是倔强的孩。 她想想,将他的手塞怀里。 老了。 她舀了勺温水,递到他唇边:“喝。” 他大概以为是『药』,侧脸躲开勺,但很快,自己转过头,勉为其难喝了。 “再喝口。” 他听话得咽了,眉头微微舒展。 程丹若暗暗松口气。 人生病的时候,意志最为脆弱,最渴望家人的陪伴。大学时,她曾经送高烧的舍友去医院,出租车上人烧『迷』糊了,还要给母亲打电话,让妈妈来陪她。 陈老更了不得,深更半夜非要见儿:“要死了,让礼儿来见。” 程丹若死活哄不好,但陈老爷一来,她肯喝『药』了。哪怕他『药』泼出去一半,差点呛到老,也比她的小心细致好一万倍。 谢玄英要林妈妈还好,若要柳氏,她一点办法没有。 “睡吧。”她隔着被拍拍。 “丹娘……”他叫她。 程丹若对病人有更多的耐心和温柔:“怎么了?还要喝水吗?” “别走。”他拉她的胳膊,“过来。” 程丹若怔住了。 片刻后,她挪开蜡烛,安静地躺到了他身边。 他搂住她的腰,很快睡熟。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程丹若自浅眠中苏醒,感觉到身边仍然发烫,又起来,再次复之前的举动,换冷帕,擦身,喂些温水。 继续睡觉。 个时辰后,起来试体温,感觉没有再次升高,略微松口气,又踏地睡了一个时辰。 天『色』渐亮。 程丹若直接起床了。 她用昨晚剩下的井水洗了脸,人顿时清醒,又给他换了次额上的帕。 谢玄英睡得很熟,一无所觉。 她洗漱完,叫来外头张望的梅韵,准备吃早饭。 今天的早点是羊肉粥,白糖馅饼,水角儿(一种蒸饺),以及几张鸡蛋饼,一碗牛『乳』。 程丹若随意吃了些,叫人嘱咐厨房,今天要一直温着粥汤,再嘱咐丫鬟熬『药』。 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谢玄英的生物钟叫醒了他。他又起来上了个厕所,程丹若试试他的额温,还是有些烫。 “喝完粥再睡。”她递过去一碗白糖粥。 他一口喝了,却要穿衣服:“已经好了,还有些事没办。” 程丹若:“你说什么?” 他动作一顿,莫名从她平淡的口气中,听出一丝危险。 是假装自然地坐下:“说,让人公文拿进来,在这看,今天不出去了。” “玛瑙,你去前面传句话。”程丹若看也不看他,自顾自道,“和师爷们说,急事让他们斟酌着办,不急的拟个条陈,一会儿送进来,十万火急的事,直接找。” 玛瑙最聪的地方在,她知道谁是老板,也不管谢玄英的脸『色』,一口应下,小跑着走了。 程丹若抬抬下巴,对他说:“躺着,梅韵,『药』端过来。” 梅韵干脆地应了声,去茶炉房端『药』。 谢玄英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