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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谁人困浅滩 142 不甘心

我妻薄情 青青绿萝裙 8710 2024-05-12 20:47
  军制的变化,引得许多人心思浮动,但暂时和程丹若没有关系。  她继续保持两份工作的轮班,一边在安乐堂培养人手,以《赤脚医生手册》为基础,填鸭式管束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一边在皇帝面前当壁花。  今年上班到现在四月份,三个多月的时间,她在皇帝跟前露脸十多回,却只在他询问时,方才回过一句“不爱做梦”。  其他时候,都是“见过陛下”“是”“臣告退”。  无论她多么郁闷李家的田,无论她多么好奇“二江”是谁,她都没有问过任何一人相关的事。  ——任、何、一、人。  慢慢的,她似乎有点理解谢玄英了。  在宫廷生活久了,“小心”二字会刻入骨髓,睡觉都睁着半只眼睛。  但这份谨慎显然是正确的。  程丹若发现,自己随侍圣驾的时间变多了。  四月,百花盛开。  皇帝去西苑赏牡丹,预备作画。石太监便叫上程丹若,令她捧印鉴随行。  微风和煦,牡丹娇艳,碧波随着蜻蜓的蹁跹,荡开一圈圈涟漪。  身着青绿色袄裙的宫人们手捧笔墨纸砚,高大健壮的太监举着遮阳的伞盖,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  天蓝如洗,白云时而舒卷。  真美。  在这里,看不到现代化的垃圾桶和天线,没有人会拿出手机拍照,也闻不到摊子上烤热狗的香气,自然的风景是天然的画布,而人是最好的点缀。  天然的浓艳与人工的巧丽融合为一体,难分彼此。  程丹若的心弦微微松弛,但很快又死死绷紧。  虽然现代的景区很嘈杂喧闹,可怎么叫怎么笑都没人管,在这里,谁敢试试?  愉悦是属于帝王的,底下的人什么也没有。  不过,程丹若察言观色,提醒自己露出一丝浅笑。  轻轻的,舒展的,淡淡的笑容,抿着嘴,好像心底透出的怡然,一股闲适又恭敬的笑,仿佛脸上刻着一句发自肺腑的恭维——多亏了圣明天子,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有福气享受到此等美景。  要笑成这样可不容易,多一分便刻意,少一分就冷淡。  程丹若对着镜子练了几百次,肌肉形成记忆,才能条件反射似的笑出来。  假不假不知道,反正皇帝挺开心的。  他由人服侍着调好颜料,在纸上落笔作画。  平心而论,画得好像挺不错的。  石太监拍了一串马屁,什么“气韵生动,恰如石老而润,竹藏风雨,浓艳处见芬芳”云云。  程丹若不懂画,保持沉默。  皇帝画完了牡丹,左右看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问:“大伴觉得,何处需要添笔?”  石太监仔细瞧了瞧,笑道:“既有蝴蝶,何妨再有蜜蜂呢?”  画花没有蜜蜂和蝴蝶,等于冬天只有梅花而无雪,必须要互相衬托才有意境。皇帝已经画了对蝴蝶,若嫌不足,再于花蕊处添半只蜜蜂,也是极好的。  皇帝点点头,仍旧沉吟。  看来是不满意了。  李太监趁机上前半步,笑说:“绝代祇西子,众芳惟牡丹,既有百花之王,何妨再有艳冠之佳丽呢?”  说人话,画个美人,比如贵妃,怎么样?  皇帝一笑,似有意动,但犹未动笔。  大家看向程丹若。  她垂眸,一声不吭。  皇帝点名了:“程司宝觉得呢?”  “回陛下的话,臣不懂画。”她没给皇帝问“随便说说”的机会,直接答,“不知道该添什么。”  皇帝哑然,摇摇头,说道:“你还真是实诚。”  “臣才疏学浅,实在惭愧。”她适时露出一丝赧然。  皇帝反倒笑了笑,宽容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妨。”  程丹若适时露出一丝松口气的表情,退下了。  皇帝在心底暗暗点头。  其实,程丹若是大夏第一个立下军功的女官,恩赏少了,难以体现圣贤之君的赏罚信明,恩赏要多,实在也多不上去。  司宝女官一职,权力不大,却是御前近侍,体面尊贵,是最好的选择。  但作为掌管御玺之人,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刻却非常考验忠心。  皇帝不了解程丹若。  虽然她开解荣安,机敏善变,又治疗时疫,妙手回春,剿灭无生教之事,更是立功颇多,果敢非常,他可以放心派遣她到外头,但安置在身边,却必须再考察一番,才能安心让她行走光明殿。  目前看来,程丹若并未辜负他的期许。  从程丹若于光明殿上班的第一天起,她的一言一行就尽在掌控。  石敬提过两嘴,李保儿也关注过,但更重要的是,周太监亲自向皇帝回禀了自己的判断。  周太监是谁?  皇帝刚被过继时,先帝还活着。他惶惶然进入东宫,对局势一无所知,是负责照顾他的周太监小心提点,皇帝才在先帝面前交出了完美的答卷,顺利登基。  毫无疑问,他是皇帝十分信任的心腹。  他始终观察着程丹若,向帝王回禀自己的判断。  “程司宝谨言慎行,勤勉有加。”  这是第一句,因为她到光明殿上班后,虽和李有义等人有旧,小太监们对她亦多有巴结,可若非必要,绝不与他们谈笑闲聊,更不搞什么干亲。  同时,她每天提前一刻钟到达,风雪交加亦未迟到,且进出小心,在檐下脱掉油鞋油衣,不将水渍带入室内。某天,负责清扫的小太监摔了跤,爬不到高处,她亲自挽着袖子,把架子给擦干净了。  不轻浮,不轻狂,这是周太监最满意的。  “忠心秉直,松筠之节。”  这  是内阁下马威后的点评,显而易见,周太监十分欣赏她的不让步,身为帝王近侍,若被大臣裹挟,忍让退步,何以扬君威?  她身为女子,却不畏怯优柔,实在令周太监高看一眼。  故而多加一句:“肖似洪尚宫。”  到这里,皇帝已经很满意了。  谁想后来,周太监又说了一点。  “怜小爱弱,施不望报,是仁义纯善之人。”  这就是很高的评价了,皇帝不免奇怪:“当真?”  周太监便说了她在安乐堂的举止:“病来如山倒,时有宫人积蓄不丰,难以调养病愈,她多有援手,且不收利钱,还完即可。”  皇帝皱起的眉头就舒展了。  不收钱,就是收买人心,问题很大,但收钱不收利息,就是纯粹善心了。  然后,正月十六,皇帝陪贵妃在西苑走百病。  两人都很低调,不动仪仗,便服行走,正好就看见程丹若的临时医疗点。  贵妃的说法很有意思。  “臣妾听过程司宝不少事,却是头一回见着人。”  皇帝感兴趣:“噢?”  “臣妾宫里有病了的,便会告假去安乐堂,两三日后也就回来了。”贵妃在宫里十几年,也很清楚生病宫人的死亡率,“都说医术好,下头的人颇承恩惠。但这孩子不爱露脸,臣妾从未见过她。”  皇帝笑道:“她是洪尚宫的外甥女,你却没见过?”  “是呢。”贵妃道,“尚宫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的。她同臣妾说,程司宝不过恪尽本职,陛下屡次降恩,已是诚惶诚恐,恳求臣妾不要嘉奖,多多历练才好。”  能踏实干活,又不居功自傲的手下,谁不喜欢?  接下来的三个月,皇帝亲自验证了这些评价。  程丹若无论听见什么政事,都未往外吐露过一个字,一些凑趣的场合,大家都赶着表现露脸,她却始终沉默寡言,形同空气,从未插嘴显摆。  像今天直接点名,那也是有一说一,不自作聪明。  然而,仅仅如此,她就只是个值得信任的手下,最重要的,还是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可惜啊,是个女官。  皇帝心里升起隐约的遗憾。  能干活,嘴巴紧,踏实勤勉,刚直坚贞,但凡是男人,哪怕是举人功名,他都会用她。  宫里已经有一个洪尚宫了。  唉。皇帝收回神思,专心将笔下的牡丹画完。  欣赏片刻,自诩尚可,便道:“程司宝,将画送去景阳宫,给贵妃赏鉴。”  “是。”程丹若应下差事,并未深想。  行走后宫选女官,实在太正常了。  唯独石太监和李太监,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旦皇帝任用某人干本职以外的差事,就证明他将其视作了自己人。  时间缓慢地进入四月下旬。  又到樱桃上市的季节。  今年,程丹若也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得了一碟樱桃。可惜她没有诗作,平淡地谢恩,拿回去吃了。  除此之外,她替皇帝跑腿,给贵妃和太后送东西的次数,也变多了。  这似乎代表着某种看重,每天走在路上,必有人给她让路请安。  在安乐堂当值时,有什么事需要跑腿,总有人抢着办,去御药房询问是否有所需的药材,对方也大开方便之门。  一时炙手可热。  然而,这有什么用吗?  去年下半年,她治疗了惠元寺的痢疾,解决了荣安公主的婚事,去山东解决了叛贼,可今年快五月份了,除却跑腿、盖章、当壁花,她有一点贡献吗?  没有。  还不如司药的女史,她们培训一年后,已经能够看一些小病小痛,目前热情满满地背着穴位图,准备学针灸了。  人人都觉得她红,程丹若自己却越来越苦闷。  就在这时,她听说了一个消息:去岁的榜眼到四川赴任,一上任就着手推广红薯的种植,今年收获颇丰。  内心的不甘倏地攀上顶峰。  榜眼在推广红薯,晏二在研究水利,谢玄英在打倭寇。  程丹若呢?  是的,她还在治病救人,不算尸位素餐。  可这就是她所能做的全部吗?  明明每天捧着御玺,耳朵里听的都是国家面临的危机,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南倭北虏,管不了。  黄河泛滥,帮不到。  土地兼并,无可为。  连太监都不如。  司礼监能够干涉政务,石太监说起人口田产税收一套一套的,她呢?  一个公章保管员。  程丹若不甘心,却无计可施。  她敢插嘴,离死不远了。  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发挥一些价值,为黎民百姓做点事呢?总不能现在爬皇帝的床,争取给他生个儿子,下半辈子再临朝摄政吧?  陆游写词说,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她也可以说,胡尚在,倭未剿,说还休。饮冰虽久,热血未凉,怕老宫楼。  世事真是难料。  曾几何时,程丹若所盼望的,只是有一碗安稳饭吃,不被卖,不做妾,平安老死宫中。  如今,她却不甘心了。  若不能在这人世间留下什么,岂非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很重要,丹娘从怕结婚,到决定去结婚,有非常关键的心理转折  下一章小谢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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