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还没等游行队伍走到《东方日报》报社前面，天空就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 这段时间香港雨水很足，动不动老天爷就抹眼泪，搞得那些原本看热闹的民众不得不散开去别处躲雨，只有几个小屁孩不怕雨水，跟在游行队伍周围嘻嘻哈哈打闹。 这就像舞台表演节目一样，如果台下坐满观众，舞台上的演员就会兴致高昂。 反之，如果台下座位空无一人，台上表演者就会很失落，很尴尬。 领导游行的王奎发眼看着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跑出去避雨了，心中暗骂，丢你老母，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斗垮那些黑心资本家？！ 事实上这个年代的穷人最怕淋雨，因为治疗感冒发烧都是需要钱的，而这个年代看病很贵，又没有免费医疗，更没有什么医保和社保，大家都是自求多福，身体壮才能活得长。 哗啦啦！ 淅淅沥沥的细雨逐渐变大，成了雨豆子砸落下来！ “哇，好大的雨呀！躲一躲先！” “是啊，雨太大了，等会儿再游行！” 又有一大波人从队伍中逃窜出去。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与王奎发关系最为要好的码头工人曹阿炮忍不住对王奎发说道：“发哥，不如我们也先避避雨吧，你看这雨下的太大了！” 王奎发一把将曹阿炮推开，朝他吼道：“避什么避？我避你老母！收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避比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这屁大的风雨就把你给吓住了？蒲你阿母！” “还有啊，前面就是《东方日报》的报社了！我们只要把队伍带过去，让那些报社记者拍多些照片，今天任务就算完成！你别再给我叽叽歪歪！” 曹阿炮苦着脸道：“不是啊，你看很多人都脱队跑开了！要是我们坚持下去到了报社也会变成落汤鸡！” “变成落汤鸡更好！让那些鬼佬看看我们要求加薪的决心有多大！”王奎发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然后高举手臂，高呼道：“向前出发！” 曹阿炮见王奎发如此执拗，怎么劝都没用，不由心里嘀咕，边个不知你拿了那眼镜蛇谢永华好处，在这里耀武扬威发号施令，我们这些穷人不一样，泡在雨里很容易生病的，到时候边个花钱给我们治疗？！ 大雨滂沱中，剩下那些游行示威的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冲。 此刻雨越下越大，风也是呼呼地吹，扯得周围商铺幌子哗哗作响。 队伍中那些横幅都举不动了，在风雨中皱巴巴的，显得很是难堪。 …… 冒着风雨，众人埋头朝前冲去。 这时候，七八辆汽车突然从前方朝着这边驶来。 渐渐地，越来越近。 嘎吱！ 即使风大雨大，也能清楚地听到汽车刹车的声音。 在瓢泼大雨中，一辆黑色宾利来了一个漂亮的漂移，卷起一层水浪，横靠在前面，拦截住了游行队伍。 “呃，发生了什么事情？” 队伍停住了，领头的王奎发和曹阿炮等人忍不住眯着眼，在雨幕中朝着前面望去。 队伍中众人也都抹着雨水一脸诧异地望着前面。 随着黑色宾利轿车横靠前面，后面六辆轿车也整齐划一地左右停靠两边，从车上下来二十几名黑衣人，全都举着黑色雨伞，跑到前面搭成一道壮观的雨伞通道。 咔！ 宾利车打开，陈辉敏从车上下来，撑开雨伞，然后留着大背头，穿着白色西装的石志坚从车上下来。 石志坚黑色铮亮的皮鞋落在雨地上，他抬起头，腰杆提拔，背着手，脚步不急不缓地朝着王奎发等人走去。 王奎发等人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搞咩呢？拍电影？！这阵容，这架势---” 很快，石志坚就信步来到了众人面前，雨滴打在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声音。 石志坚不慌不忙地掏出手帕，蘸了蘸被雨水溅到的脸颊，这才重新把手帕塞入怀中，朝身边扬起手--- 大傻打着雨伞上前，把一支警察专用的大喇叭递给他。 石志坚接过喇叭，对着喇叭拍了怕，喇叭发出刺耳的“砰砰”声。 石志坚这才拿起喇叭对着游行队伍喊话：“大家好，我是九龙仓公司新总监，我叫石志坚！” “石志坚？怎么这么名字这么熟悉？” “好年轻啊！” “是啊，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总监！” 队伍中人们纷纷议论道。 “现在，我代表公司要同你们谈判，你们边个可以做主？”石志坚目光在游行队伍巡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最前面模样彪悍的王奎发身上。 王奎发摸不透石志坚底细，当即上前一步，在大雨中拍着胸膛道：“我！我叫王奎发，我可以做主！” 旁边众人：“是啊，发哥就是我们的领导人，你有什么话同他讲！” 石志坚笑了笑：“是吗？我话你知，现在我代表公司同你讲数，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 王奎发一听对方是来谈判的，顿时心里有底了，就抹一把脸上雨水甩甩手道：“很简单，加薪啦！” “加几多？” “最起码一倍！” “一倍？”石志坚顿了顿，“如果我记得不错，你们现在最低薪资是三百港币，如果加一倍就是六百块，对是不对？” “是啦！看起来你真的是新来的总监，连这样的小问题都要问我们！哈哈哈！”王奎发肆意大笑起来。 曹阿炮等人也跟着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对石志坚的轻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别看阵势搞得挺大，原来是个雏儿！ 面对众人的讥笑，石志坚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后打了个响指。 大傻上前，亮出一个黑色皮箱。 石志坚示意了一下，让大傻把皮箱打开。 啪！ 皮箱打开---- 瞬间，游行队伍前面的人停止了嘲笑。 后面的人还在笑忽然发觉不对劲儿，前面怎么没了声音？就伸长脖子往前看，然后，他们也愣住！ 只见前面黑色皮箱内装载着满满一箱子钱！ 崭新整齐的钞票在风中瑟瑟作响，发出诱惑的气息！ 王奎发看到那么多钱，眼珠子都直了。 曹阿炮这帮人更是不堪，都快惊掉下巴，嘴巴张得大大，眼睛瞪得溜圆！ 这该有多少？ 三十万？ 还是五十万？ 他们这些穷哈哈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有五十万！是我向公司为你们争求来的福利！”石志坚信誓旦旦道。 “加薪一倍是不可能的！现在香港最低薪资是四百块，我最多能够给你们承诺这样的工资！” “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要么接受我的调停，拿四百块的工资，继续和公司签约上班，日后我再为大家争取更多福利，比如节假日加班费等。要么你们所有人----” 石志坚右手食指环指一周，目光灼灼：“分了这五十万和公司解除合约！” “什么？”现场直接炸裂！ 他们要求加薪一倍到六百块！对方却只愿意出四百块！ 如果不满意，他们一千多人瓜分五十万，没人顶多分五百块直接和公司解约滚蛋！ 队伍中有人开始骚动起来。 实际上石志坚开出的工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香港三年前最低薪资是三百块，那时候石志坚老姐石玉凤在李佳诚塑花厂上班一个月就拿那么多。 然后三年期间最低工资水平从三百变成四百，这些码头工人工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就一直没涨，这次码头罢工要求加薪也情有可原。 为此，石志坚也和九龙仓高层以及怡和洋行高层研究过，觉得要想解决码头工人罢工就必须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加薪！ 四百块的确是香港最低薪资水平，不过这已经比以前多了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石志坚承诺以后会给他们加班费和节假费，那么算起来只要他们够勤快，一个月最少也能赚个五六百块！ 至于分了五十万滚蛋，他们这帮人除了有一身蛮力在码头能够找到工作之外，去到外面能做的工作顶多是拉黄包车，要么去果栏档帮人装卸货，问题是那些工作还不是经常有，搞不好就会断顿！ 思前想后，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心动了。 毕竟在大雨中已经够难受了，还要面对这样的抉择和诱惑。 …… “好像这个工资还可以！” “能拿四百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比以前多一百！” 人们开始偷偷议论，人心浮动开来。 王奎发见此知道有些拦不住了。 曹阿炮等人更是觉得石志坚开出的条件不错。 可是混在游行队伍中谢永华那帮人却不愿意就此罢手！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让九龙仓彻底瘫痪！ 于是，隐藏在队伍中的黑脚鸡出手了。 “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鬼佬都是黑心鬼！这个人也不是好人，帮助鬼佬欺压我们，他就是黑心资本家的走狗！打倒他！” 黑脚鸡挥舞着拳头，朝石志坚怒吼道。 其他社团兄弟见大佬黑脚鸡发飙，也一起跟着叫嚷起来。 有的人甚至随便在抓起石头就朝石志坚砸去！ 陈辉敏机警，一看有石头砸来，忙撑着雨伞挡在石志坚面前。 砰地一声，石头砸在伞盖上又弹落地上！ 雨伞慢慢竖起来，石志坚那张冷峻的脸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我是黑心资本家走狗？“石志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如果让他们知道石志坚想要吞下九龙仓埋葬鬼佬的真实目的，怕能吓死他们！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是被胁迫的，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愿意服从我调解的，全部站到右边！” 石志坚语气淡定，却充满了威慑力。 现场一阵骚动。 黑脚鸡大喊：“不要听他的！我们人多势众，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石志坚安插在游行队伍中的眼线唐铁牛发挥了作用。 他高举手臂：“我愿意服从调解！我只是打工仔！只求有口饭食！犯不着为了某些人拼命！” 唐铁牛说着就自动站到了道路的右边！ 有一就有二！ 原本一些人已经动心，只是不敢行动，此刻有了唐铁牛这么一个榜样，当即就有更多人忍不住走出来，站到了右边！ “是啊，大家出来打工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犯不着这样斗得两败俱伤！” “只要那些洋鬼子还有些良心肯兑现他们的承诺，我们也可以退一步的？” “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 一个，两个，三个！ 人数越来越多！ 这些劳苦大众虽然没什么脑子，却也明白该收手时就收手，免得下不来台，把自己搞得更难堪。 其实这也是小人物的智慧，叫作“知足常乐”。 …… 瞬间，一千多人的游行队伍，有一大半都站到了右边！ 就像唐铁牛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普通人，都是码头劳工，无论在哪里都是被剥削被压迫的一类人！ 他们的要求不高，只求填饱肚子！让他们为了一些野心家拼命，不值得！ 黑脚鸡没想到队伍中竟然会出现这么多“叛徒”！ 他勃然大怒，如果事情搞砸了，他如何给“眼镜蛇”谢永华交代，谢永华又如何给“超级大亨”利兆天交代？ 想起眼镜蛇对付人的那些残忍手段，黑脚鸡就遍体发寒，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大家不要害怕！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我们要和这帮资本家走狗对抗到底！”黑脚鸡再次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那些隐藏在游行队伍中的帮派成员紧接着跟着起哄：“说得好！打倒资本主义！打倒英资黑心鬼！人民群众必胜！劳苦大众必胜！”奋力挥舞拳头！ 看着黑脚鸡等人歇斯底里的呐喊，石志坚笑了，从怀中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陈辉敏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帮他点燃香烟。 石志坚眯着眼，隔着雨幕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对黑脚鸡等人说：“边个才是走狗？” 黑脚鸡也顾不了许多上前一步指着石志坚鼻子：“你就是！打倒石志坚！打倒英资洋行走狗！” 石志坚夹着香烟朝身后挥挥手，眼神轻蔑：“去吧，打残他们！” “什么？就凭你们这二十几人？”黑脚鸡等人都快被逗笑，觉得石志坚大言不惭！ 可是没得等他们笑出声，就听一阵震耳欲聋声音。 漫天大雨中，前面出现一头黑色巨兽！ 不！ 那是一帮人，黑压压的全副武装！ 那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防暴队伍！ 黑色的头盔！ 黑色的盾牌！ 手持黑色的警棍！ 黑压压的踏着积水，冒着大雨朝着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人移动！ 黑脚鸡瞳孔因为害怕而突然放大！ 他做梦也没想到石志坚竟然能调动大名鼎鼎的防暴队！ 然后他想起来了！ 石志坚和雷洛可是拜把子兄弟！ 现在雷洛身兼华探长扛把子，还有三支旗总舵主，掌管香港上万警察，不要说调遣区区防暴队了，就算把香港三分之一的警力调迁过来也是可能！ 面对如此强大的防爆阵容，黑脚鸡等人还在死撑，歇斯底里地喊道：“他们不敢动手的！没有行动指令，他们不敢轻易镇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对付我们这些香港良民！” 石志坚笑了，夹着香烟指着黑脚鸡等人：“是吗？你们是平民百姓，是香港良民？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称呼自己？” 说完，石志坚语气突然变得凌厉：“黑脚鸡，原名张旺吉！香港社团和合图成员！涉嫌绑架勒索，逼良为昌！对了，不久前还因为抢劫坐过牢！像你这样的，也配叫做良民？” 黑脚鸡哑巴，脸皮子抽搐，他万万没想到石志坚把他的底细摸得门清！ 没等他反应过来，石志坚一挥手：“打！” 随着石志坚一声令下，那些防暴队犹如猛虎出闸，瞬间冲向黑脚鸡等人，噼里啪啦，扬起警棍就开始朝他们身上狂乱招呼！ 大雨滂沱中，黑脚鸡等人哪里会是这些训练有素警察对手，被抽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 霎时哀嚎连天，血流成河！ 大雨哗哗的下，很快就把血渍冲刷掉，惨叫声也被雨声和风声压制住，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抗暴环境！ 站在右边那帮人看得头皮发麻，浑身打颤，庆幸自己机警逃过一劫！ 王奎发和曹阿炮等人一开始还想要与黑脚鸡等人同流合污宁死不屈！ 可是在防暴队冲上来那一刻，他们改变主意了！觉得屈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他们拔腿就跑在千钧一发之际，加盟到了投降队伍中！ 然后，他们身后血流成河，两人望着只觉心惊动魄，唏嘘不已！ 简简单单三四分钟！ 黑脚鸡等人已经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雨水冲打在他们脸上。 石志坚叼着香烟走到黑脚鸡跟前。 黑脚鸡躺在地上，艰难地睁开被打成桃子般的眼睛。 石志坚居高临下望着他，然后把烟头狠狠投掷在他脑袋上，语气轻蔑道：“替我传话谢永华，改日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