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6：30。　　林家的大沙发上。　　李言和林珊璞忐忑不安地坐在一起。　　时至此刻，已再没有拖延的理由。　　李言尽量平静地拿起手机，缓慢开口。　　“这本书的目标是写出精品，证明我可以靠写书活下去。”　　“根据吃鱼他们经验。”　　“保持现有风格，在后续情节不拉大胯的前提下。”　　“想要在完本前达成精品目标。”　　“《拔旗恶少》的首订需要超过1800。”　　“根据以往数据分析，现在首章的VIP订阅数据，大概相当于24小时首订的2/3。”　　“所以，目标是……”　　“1200。”　　“嗯！”林珊璞吧唧吧唧使劲点头道，“1200。”　　但实际上，李言心里念的数字是2000。　　2000，意味着大概率首订精品，差也不会差太多。　　那样的话，自己有信心在完本前写到5000以上的均定。　　也许还到不了行业前0.024%。　　但0.5%总该有了。　　就这样……　　2000。　　到这个数字，我就A上去！　　怀着满脑子跃动的“2000”，李言与林珊璞对视着伸出右手。　　林珊璞伸出了左手。　　指尖相点。　　再无退缩。　　一起触下！　　这一次，读取滚动条的延伸，莫名的长。　　长到足够李言去想很多事。　　第一次注册作家，第一次在地铁相遇。　　第一次有了一定要做的。　　第一次有了说什么也不想放下的。　　第一次挣扎苦痛，第一次燃烧，第一突破……　　2000。　　我只要2000！　　奇迹？　　我不需要奇迹。　　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伴着这声呐喊，屏前一闪——　　【拔旗吧，反派恶少】　　【VIP章节】　　【098商业街的尽头】　　【订阅次数】　　【1998】　　“啊！！！啊！！！啊！！！！”　　林珊璞疯了一样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发泄式的，不管不顾，恨不得把半年来所有的心情都叫出来。　　叫着叫着就又扑在了李言肩头。　　“我……我刚好……怎么又哭了……”　　“你没拉……太强了……”　　“太不容易了野犬老师……呜呜呜……”　　李言却是一副古怪的表情。　　这个数字……　　耍我是吧……　　你妈的……　　我不服！　　给我逆天！　　他伸手便将屏幕向下一划。　　数据瞬间刷新。　　【098商业街的尽头】　　【订阅次数】　　【2001】　　好！　　他一把扔掉手机，转身抓住了林珊璞的双肩，满眼都是要冲上去咬一口的感觉。　　林珊璞一呆，但又很快紧抿起嘴，眼睛也不知看哪里。　　李言急火攻心，几次要开口，却又结巴回去。　　要怎么说来着……　　你妈的……好难……　　林珊璞也不断地偷瞄过来，好像在加油一样。　　这能忍？　　“啊！”　　李言使劲晃了晃头，再次直视过去。　　“珊璞，我……我们……”　　“我们作弊吧……”　　“就作弊5分钟。”　　“未来的我不知道行不行。”　　“但这5分钟我有信心，我是无敌的。”　　“林珊璞！”　　“允许我喜欢你五分钟。”　　“做5分钟我的女朋友。”　　林珊璞捂脸一羞。　　紧接着又猛地仰头。　　满眼都是两个字。　　就这？　　李言也是很怂地歪过了头。　　“我……我还不敢许诺太久啊……”　　“后面有可能扑街，拉胯，有可能太监的……”　　“就算顺利完本，还有下一本，下下本。”　　“我也想一下子就成大神……”　　“可我又不是什么天才。”　　“五分钟太长的话……”　　“要不四分……”　　他话未说完，林珊璞已抬手轻轻地抵在了他的唇上。　　“一人五分钟，我先。”　　话罢，她赌气似的搂过李言的胳膊，侧身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接着闭上眼睛，满脸甜笑着在李言的肩头蹭了蹭，轻酥酥吟道。　　“老公，哄我睡觉。”　　李言当场一个火山级的哆嗦。　　哄个毛哄。　　我……我要不行了……　　哆嗦之中，他的手又被不打招呼地抓了起来，轻轻搭在了林珊璞自己的头发上。　　李言也不敢乱动。　　只顺势轻轻地拨揉起她的发丝。　　另一只手，也很自觉地环抱起林珊璞的肩膀。　　嘴里干巴巴说道。　　“珊……珊璞……睡觉觉……”　　林珊璞闭眼靠在他肩上一阵晃扭。　　“叫老婆！”　　“老老老……老婆……睡觉觉……”　　“嗯，睡觉觉……”林珊璞这才绵绵地软了下来。　　有些事，男人好像从不用学习。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件事就是哄女生睡觉。　　最初的慌张过后，李言逐渐驾轻就熟。　　慢慢地摇晃，轻轻地拍。　　竟然还敢贴到林珊璞头上，悄悄地闻一下。　　他能感觉到林珊璞烫烫的，软软的，呼呼的……　　也能看到她一点点笑着，一点点放松。　　她勾着嘴，不时还抿一下。　　这一抹香抿。　　直接让李言冲上了云霄。　　你妈的，这笑容老子必须守护！　　与此同时。　　他也在思索起，自己的那五分钟应当如何利用。　　林珊璞选择了靠睡。　　我也不占他便宜。　　我也靠睡。　　是这样的，他一直有个小小的幻想。　　就是躺在白丝JK的大腿上。　　让她给自己。　　挖耳朵。　　这应当是人类所能幻想的极致了。　　嗯，一会儿试试提这个要求。　　……　　一小时后。　　李言默默抬手。　　帮林珊璞擦了把哈喇子。　　看着她熟睡吧唧嘴的样子。　　想哭。　　这才是耍赖吧……　　好吧，坏女人。　　是你赢了。　　唉……　　这几天林珊璞在营地，怕是也不好过。　　她跟她家里人的关系似乎很奇怪，也不敢聊，也不敢问。　　总之，好像一直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好不容易有了肩膀。　　睡个大香觉吧！　　李言这便小心地抽回右臂，抓起手机。　　【安西组】竟然雅雀无声……　　吃鱼群倒是【99+】了，每天都这样。　　私聊也有几个。　　【爱吃鱼：多少了，给个话啊！】　　对吃鱼大哥，怎么也要感谢不杀之恩。　　李言又扫了眼数据方才回话。　　【野犬：2133。】　　【爱吃鱼：妈的，怎么这么高，这么下去就首订精品了啊，我好烦啊。】　　【野犬：？？？】　　【爱吃鱼：我跟玖木对赌，你首订精品我就叫她一个月妈妈，没精品她就叫我一个月哥哥。】　　【野犬：过分了！而且这样你不是很亏？】　　【爱吃鱼：不，我怎么都不亏。】　　【野犬：……中年男作家的心灵还真是扭曲啊。】　　【爱吃鱼：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相当于黄金起步了，我入行5年才写出第一本首订精品。】　　【爱吃鱼：尽量长久地保持有趣吧，怎么也要百万字。】　　【爱吃鱼：等等有空了别忘了群里发红包，6点半的时候我吼了一嗓子，好多兄弟都顺手支持了一个首订！】　　【野犬：！！！最关键的订阅，是群里的大家？！】　　【野犬：吃鱼大哥先忙，回完消息我就去发红包。】　　划掉吃鱼，下条消息是电光。　　【指尖电光：憋不住了，我先发吧，7点整的时候我是1476。】　　【野犬：7点整，我大概2050吧。】　　【指尖电光：果然，我拉了！怕是2000都过不去了……】　　【野犬：还，好吧？】　　【指尖电光：本来还好，上架前这一段工作突然忙了，更新也不给力，唉。】　　【指尖电光：对了，恭喜啊！】　　【指尖电光：我也算勉强上岸了，野犬组只差小糕。】　　【野犬：嗯，新书我们都帮她看看。】　　与电光说完，李言便打开了吃鱼群。　　【野犬：（红包：谢谢群里的大家！帮大忙了！）】　　【30份拼手气，瞬间一空。】　　运气王是玖木，7.72元！　　抢红包倒挺快。　　【梁非凡凡：首订有我一份，谢谢老板！】　　【殉道的恶鬼：谢谢老板+1】　　【好麻烦喵：野犬老师好强，瞬间秒杀群里一半扑街（包括我）！】　　【老汉烟：那是你太拉了。】　　【殉道的恶鬼：喵太拉了+1】　　【玖木：嗯，我新书基本确定了。】　　【玖木：野犬这个成绩，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吧。】　　【玖木：明晚拉个书评群，有仇报仇。】　　【一更超人：玖木老师，我能来吗？】　　【玖木：首订3000以上才有资格。】　　【一更超人：这样的话……这个群里就三五个人有机会吧？】　　【玖木：怪我喽？】　　【玖木：去忙了。】　　【玖木：明晚8点拉群，有时间的可以来复仇。】　　【玖木：（冷笑辉夜）】　　好。　　李言的脸上泛出了同样的冷笑。　　唯独你，玖木。　　新仇旧账一起算。　　绝不留情。　　……　　“叮铃铃……叮铃铃……”　　连续不断的电话声吵醒了樊清峰。　　他睁眼才发现，天早已黑了。　　拿起电话，是二叔家的座机。　　樊清峰忙揉了揉头，直坐起来，咳了两声才敢接通。　　“二叔？”　　“你……你……你……”电话里苍老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你还嫌不够丢人？！”　　“什么？”　　“我这边的朋友都知道你的事了！你干什么呢？还嫌不丢人？！”　　“我……怎么了，二叔？”　　“书！书！书！咳……”二叔连咳着骂道，“你爸临走的时候就说，你不是这块料就别往圈里扎……我就说不是，你妈……你妈就硬给你推进去的……咳……都在笑话你你不知道？！”　　“……确实……会有一些非议。”樊清峰像是被敲了一闷棍一样，恍惚着揉起额头，“但多数读者还是爱看的吧……”　　“狗屁不通！”二叔骂得却更加厉害了，“从文法到历史常识错误，你把你爸的脸都丢尽了！快删掉！！快！！咳……”　　樊清峰手一垂。　　也没挂电话，就这么垂了下去。　　他还能听到二叔的声音，但已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此时，那些最初被删掉的评论却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还有会场上同志们诡异的笑容。　　小邓的难堪……　　狗头。　　樊清峰脑筋儿一麻。　　此时好像突然悟到了狗头的含义。　　他扶着床起身，挪到客厅，勉强接了杯水。　　咕咚咕咚喝了半口却又呕了上来。　　“……”　　他扶着书柜干呕片刻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二叔的电话已经挂了。　　但微信上的链接却早已发来很多。　　【虎父无犬子？洪江之子让人大跌眼镜！】　　【洪江儿子的大作，网友总结，前三章历史谬误与常识错误57处。】　　【作家余震：不要拿樊清峰来亵渎文学。】　　【写出这种文字的人，竟在作协、文联、高校挂职，谈谈现在的文二代。】　　【……】　　樊清峰并没有点进去，只一划关了微信。　　闭目缓了片刻。　　接着疯了一样用力地点开了作家后台。　　【陨落与新生】　　【VIP章节】　　【第八十七章纵横捭阖】　　【订阅次数】　　【366】　　嗡！　　未缓过神，电话便再次响起。　　是小岛。　　樊清峰接了电话，只虚叹一声。　　“诶……”　　“清峰……你……还好吧？”　　“诶……”　　“是不是不舒服？”　　“没……你……你说……”　　“我……操……”小岛似是有些哽咽，“你在家呢吧，我去找你吧。”　　“不……不用……”樊清峰要去拿杯子，手一抖，却碰碎在地，他也不管，只问道，“野犬……如何……”　　“我去找你，见面说。”　　“我问你……”樊清峰干吼着说道，“野犬，如何！”　　“……”小岛顿了很久，才低声答道，“现在是2200。”　　“哈……”樊清峰反倒笑了，“代我……恭喜他……不日……我请他来……指导我……”　　“没必要没必要。”小岛急促道，“那我现在过去了啊……”　　“我说了不必！”樊清峰再次干吼一声，气力却是很快不支，“什么事……说……”　　小岛硬提了一口气，再开口，却也没有分毫气势。　　“……清峰，这本书，恐怕，还是牵扯到了一些历史虚无主义的问题……”　　“是我的错……我不该引导你那么写……”　　“总之你先好好休息一段……”　　“《陨落与新生》暂时屏蔽……”　　“这不是完结，只是暂时休整……”　　“清峰……你在么清峰？？？”　　“清峰？！！”　　……　　樊清峰再次醒来。　　已是病床上了。　　灯半开着。　　旁边是吊瓶架。　　还有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　　樊清峰半梦半醒地听着，一个是小岛……另一个……应该是小邓……　　“林编辑……你们太过分了。”小邓的声音很不甘，“有必要把樊老师折腾成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岛一个劲地道歉，“责任全在我……”　　“你这……抱歉，我这情绪也激动了……拼成这样，应该是樊老师自己的意思……”小邓好像坐了回去。　　“我至少有一半责任。”小岛也随之叹了口气。　　“那另一半就是我了……”小邓颓丧地说着，“这边大家议论樊老师很久了……我早该反应给他……但每次看他……那么认真，努力……我的错……林编辑……是我的错……”　　“你们……你们……”樊清峰努力地抬起手，瞥向那两个人影尽力说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没错，都没错……”　　“樊老师！”　　两人连忙来到床边，将樊清峰的手扶了回去。　　小邓满眼泛红，小心翼翼说道：“大夫检查过了，就是血压问题，外加过于疲惫，脏器有些顶不住，养养就好，没大事……”　　“没……没通知我母亲吧？”樊清峰抓着小邓的手，瞪着眼睛颤颤问道。　　“暂时还没有……”　　“别告诉她……”　　“一定，一定……”小邓说着向旁边一让，“这位是起航的林岛夫主编，是他拨打了120，同时第一个冲到您家里……”　　“辛苦了，小岛。”樊清峰颤颤向小岛的手摸去，“一路走来，辛苦了，我不是个好作家，但你一定是个好编辑。”　　林岛夫咬着牙将樊清峰的手掌轻叩在自己手背：“说什么呢樊老师，您好好养身体，咱们有的是时间。”　　正说着，敲门声传来。　　“小邓，樊主席醒了？”　　“你等等……”小邓忙探身道，“是协会和文联的同志……都很关心您……”　　樊清峰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走……都……全都走！”　　“别动气樊老师。”小邓忙让林岛夫将樊清峰扶住，自己跑到门口道，“樊老师现在不方便，明天吧，等我通知。”　　外面的人群呜呜隆隆起来。　　也听不清说什么，总之那声音慢慢淡了。　　影子也都没了。　　不。　　还留有一个。　　“我也不行么。”　　一个年轻的声音问道。　　……　　樊清峰眉色焕然一抬。　　林岛夫连忙俯身道：“是安西通知的野犬，我也是刚刚才知情。”　　小邓也向樊清峰投来询问的目光。　　樊清峰点了点头，冲林岛夫道：“帮我把床摇高一些。”　　当李言踏进门的时候。　　肉眼可见，樊清峰老了许多。　　褪去了最初的油腻。　　现在似乎只是个……　　糟老头子罢了。　　林岛夫拍了拍有些局促的李言后，便同着小邓走出了病房。　　“野犬小朋友。”樊清峰挥了挥手，勉力一笑，“坐。”　　李言行至床前，也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樊老师，医生说您没事，外面的人也都很关心您。”　　“呵呵。”樊清峰干笑道，“你在外面，听得清楚，背地里没少笑话我吧？”　　李言低头不语。　　“对了，还要恭喜你啊。”樊清峰眉色一扬，“我之前查过了，你这个成绩，已经称得上是作家了，加油啊，虽然我到现在也不喜欢你的文字。”　　“我也一样。”李言笑了笑。　　“哈哈。”樊清峰也难抑地笑了，看着李言一字一句说道。　　“他们都捧我的时候，只有你骂我。”　　“他们都笑我的时候，只有你正视我。”　　“现在想来。”　　“从始至终，大约只有你把我当成了一位作家。”　　“谢谢你，我很感激。”　　“但也要提醒你。”　　“做人这样是不行的。”　　“今后，藏着点真实的想法。”　　“跟大家一样，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何必呢。”　　“不必啊。”　　“抱歉樊老师，就算是这种小观点，我也站在您的反面。”李言点头道，“有资本特立独行，是作家少有的福利了，我要好好享受。”　　“哈哈哈……”樊清峰笑得不行，“总之……谢谢你来看我……等我稍微好一些，自会公布封笔。”　　“赌约不是改了么？”　　“好了，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樊清峰摇着头苦笑道，“现在想来，我也许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的水平了……只是我自己不愿相信，不愿意放下被读者真心喜欢的感觉……现在想想，那些喜欢大概也是欺骗吧。”　　“不全是，有人真心喜欢的。”李言比划道，“子曰啊，墨笑旋啊，什么的。”　　“好了，我已经这样了，够了。”樊清峰挤着笑道，“野犬，你赢了，樊某心服口服。”　　“不，我没有。”李言定睛道，“《陨落与新生》已经被屏蔽了，所以它永远无法度过它的首日，首日订阅更无从谈起，我永远没法赢您了，樊老师。”　　“……没必要如此安慰，真的，没必要。”　　“那我问您。”李言迎上半步，“把未来交给我，交给我这样的作者，我这样的书，您甘心么？”　　“……”　　“不管怎样，您依然不喜欢我的书，依然厌恶现在的网络文学，您承认么？”　　“……是的。”　　“所以，就都交给我们了？可以么？”　　李言抬起双臂，狠狠地瞪向樊清峰。　　“不仅是您樊老师，我也超级不爽很多书……”　　“不，不是很多，是80%……不，90%的书……”　　“为什么偏偏有那么多人看那些辣鸡……”　　“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不服。”　　“一定是我写的不够好，一定是该好的书写的不够好。”　　“虽然这话有些大……”　　“但我相信，我写的每个字，都在改变未来。”　　“要赢过更多我讨厌的人，击败更多我讨厌的书……”　　“我要未来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我知道我还不配说这种程度的话……”　　“我还只有挣扎在温饱线的资格……”　　“所以没对任何人说过，任何人。”　　“我知道您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只敢对您说。”　　“就是这样，樊老师。”　　“不爽我，不爽起航。”　　“那就来干死我，来改变起航。”　　“倘若您痊愈后还有心力。”　　“我随时恭候新书。”　　“言尽于此。”　　“静候书归正传。”　　此时的樊清峰，早已闭目仰靠，热泪滑下。　　他只虚弱地点着头，不停地点着头。　　直到李言开门离去，依然在点头。　　小邓进屋见状可就慌了。　　“樊老师……那小子怎么你了？！”　　“我想，应当是……救了我。”　　樊清峰枕在床头，流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