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续如同得了挚爱玩意儿一般的三岁顽童,在陆园的“大棋盘”上来回奔跑,也不顾赤足散发,陆园里的残局已经不复存在,而其子陆余欢的命魂也可以保住,这让陆续如何不喜? 妩媚女子林雨裳秋水般的眸子,蕴满了这三秋都未曾落下的泪水,人与妖并无不同,都是这方天地下的生灵,何必分个高下是非。 方源来陆园的目的,是因为他师兄曾说过的一句话“天底下都是一盘棋,不过我不是棋子,你却是。” 那盘残局,正是他师兄留下的,方源以前没有解出,是因为那时的他还在别人的道上徘徊,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师兄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开天门,师兄的谋划确实不是方源可以比肩的。 “多谢前辈指点,陆续感激不尽,若是前辈有用得着陆续这条残命,尽管吩咐。” 陆续缓过神来,赶忙拉着妻子一同下拜。 苏有生望着淡然的方源,实在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要帮这一人一妖。 周钧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给师尊下跪的大国手陆续夫妇二人。 方源并没有阻止陆续和林雨裳给自己下跪,坦然受之,凡事皆有代价,这就是规则。 手中那枚沾染着羡鱼渊气息的玉符方源在解开残局时便已感知到其中的信息,那这枚道祖玉符就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 随手将玉符扔到茶壶旁,方源道:“风雪山上缺了一个庙祝,儋州缺了个主事人。” 陆续和林雨裳虽然被幽禁在这陆园里,但对于灵古大陆上的变化还是知道的。 风雪山上的那位,不下风雪山,庙祝便必须代其下山。 儋州南山岛的文圣老夫子踏入陆地神仙境界,儋州的俗事他便不会再去管,儋州需要一个主事人。 陆续抱玄境的修为,作为风雪山上的庙祝足够。 林雨裳更是十境大妖,掌管儋州最合适不过,毕竟儋州还有一个蔡妲。 风雪山已经阻挡不了来自小芳山上那位,沉寂了数百年,十境陆地神仙也该执大象往天下了,刀老魔或许可以与她有一战的实力,但是将血宗却没办法阻挡雪原上的怪物,陆续抱玄境修为已有松动,可以与太平道国大祭司屠狗一战。 文圣在儋州要做的事,亦是开天门,暗中觊觎的人不少,不止是羡鱼渊,太上山这些正道宗派也在时刻关注着儋州这边,一个八境大妖的蔡妲远不足以阻挡来犯之人,林雨裳十境大妖修为,便足够了。 方源来陆园的目的就是做一回执棋人,这盘灵古大陆未来的棋,从他再次踏入一剑宗开始,就已经布局,一直受人摆布,这不是方源的性格。 说罢,方源便转身走出了陆园,至于陆续和林雨裳如何抉择,他管不着,玉符里的信息,需要他亲自去确定。 苏有生跟上方源道:“为什么要帮他们?” 方源没有停下脚步,喝了酒道:“野狐岭那一役,你可曾去过?” 苏有生眉头一皱道:“没有。” 方源回身帮苏有生掸去肩头的雪,道:“那回去好好去看一下去天峰留下的卷宗。” 雪又开始飘落,陆园却不再寂寞。 没了坚守的人,又何来的寂寞? 沂南开口道:“师尊,现在去哪?” 方源道:“自然是回家。” 年节的除夕,就在今日,虽说修行人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凡俗里的家人却还是要见的,这是修行者斩不断的因果。 沂南家在神都桃花街上,那里聚集着森罗天下半数家族的祖宅,所以神都流传着一句谚语“桃花开尽,街巷祖宗。” 像方源和苏有生二人的家族,不属于神都谚语的范畴,纵然是大秦皇室也不在其中。 年节除夕夜,宫城里亦是张灯结彩,但比之神都街巷民间的热闹,宫城里还是有几分阴森庄严。 未到子时,泰和殿里的宴饮便不会结束,给宗室重臣赏赐菜品是历年的惯例,等候这给各个重臣府邸送菜品的小黄门早就在泰和殿外等候,但却迟迟不见皇帝赐菜。 泰和殿里灯火通明,宗室妃嫔,都在等候坐在龙椅上的辛昔祝酒祈福,但今年却与往年不同,辛昔没有按惯例祝酒祈福,而是起身环视一周,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辛昔放下酒樽,道:“太子已经年满十六,也该找个修行师尊了。” 林贵妃闻言脸色苍白,旁人不知道辛昔这番话的目的,但是她却一清二楚。 周小五阴影后的面容有些抽搐,辛昔这是在向他示威。 太子不能修行,辛昔却要给太子找个修行师父,庆余书院的李舒儿便可担当,但辛昔所指的肯定不是李舒儿。 站起身,周小五淡淡道:“陛下,庆余书院的夫子李舒儿便可担当大任。” 辛昔摇了摇头,笑道:“朕已经为太子物色好了一位师尊,九州宗的元淮枳。” 宴席中的众人面色各异,九州宗的大弟子担任太子师,若是太子登基,九州宗便是帝师。 辛昔这是要将九州宗提到国教的地位。 周小五暗骂一声蠢货,便坐下不再说话,辛昔要将九州宗拉上船,他管不着,元淮枳却是万万不能担任太子师的,让二十四节气重新回到手中,元淮枳这个棋子绝对不能少,看来计划要提前实施了。 灯火阑珊,送赐菜的小黄门怀揣着各家送的金银回到了宫城里。 今年赐菜,没有大理寺丞方家,和户部尚书苏家。 方源只在家宴上坐了一会儿,便回到方辞给他准备的房里,方源不喜欢热闹,只是小侄女方言缠着,才勉强坐了一会。 沾染着羡鱼渊气息的玉符里的信息,只是一个地名。 藏云山。 神都郊外,除了伏牛山脉以外,还有众多各自独立的山峰,这藏云山只是其中最为矮小的一座,景色也不怎么精致。 但是其中却有一座道观。 杀生观。 那里是太上山的一脉分支,百年前加入了二十四节气,为正道各宗所剿灭,在这藏云山里荒废了数百年,玉符里信息方源不会怀疑,既然他敢进入神都,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藏云山,那里究竟藏着什么,竟然值得故人大费周章用道祖玉符来传递,方源决定要去看一看。 自己坏了他们的棋路,那有些代价自然就要去付。 ………… 相国寺里的桃花还在盛开,只不过佛子已经不在桃花林里的禅房里诵经念佛。 相国寺有个秘密,历任佛子都在用一生守护。 年节里,僧人们虽说已经出家,但也要过,比丘尼戒去荤腥,但饺子却可以是白菜馅。 禅堂里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人,佛子独自在蒲团上坐着,将血宗送来的丹书,不再是往年的报平安,冥原上不太平。 风雪山上的刀老魔竟然拔刀三次,才止住了冥原上汹涌的怪物浪潮。 冥原化形妖人不曾露面,不过冥原上的怪物如此汹涌,定然有其原因。 佛子面前除了将血宗的丹书,还有一封墨香氤氲的书信,这是从儋州南山岛上寄来的。 灵古大陆上老一辈散漫修士,最为敬重的便是为天下读书人开天门的文圣老爷,就连已经进入无尽之乡的十二境剑仙李青莲,也与文圣粟老夫子交好。 文圣的信中提到,李青莲已经御剑去往雪原。 佛子舒了口气,刀老魔十二境陆地神仙,李青莲十二境剑仙,有这二人足以平定雪原上的汹涌浪潮。 这时,禅堂里走进一个人。 紫色的剑衫,头戴一顶儒家冠冕,有些不伦不类,但眉目间的贵气却让他显得一身更加尊贵。 佛子抬起头,笑道:“怎么,羡鱼渊主来个贫僧拜年吗?可是有些早了。” 虽是戏言,但禅堂里的佛光,却不是戏言。 相国寺里的每块青砖上都镌刻着伏魔真言,就是十境大妖也不敢来相国寺撒野,不过这些对于羡鱼渊主却丝毫无用。 佛光庄严里,羡鱼渊主笑道:“佛子对我这个已经跌入十境的废人,还如此忌惮吗。” 说着,羡鱼渊主径自坐在了蒲团上。 佛子结了一个莲花印,禅堂里的佛光暗淡下来。 “雪原里的那位,你我都很忌惮,不知佛子有何打算?” 羡鱼渊主倒是没有遮掩,直接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 重新给被风吹灭的油灯添了灯油,佛子道:“雪原里的那位若是出了绛雪谷,首当其冲的便是我们这些正道巨擘,渊主又何必担心?” 羡鱼渊主闻言轻笑一声:“何为正道?何为邪道?只不过是修行的道不同罢了,我羡鱼渊追根溯源,跟你们正道也是一脉相通。” 佛子免不得因为羡鱼渊主主的这番话,陷入沉思。 羡鱼渊与现在的正道宗派,确实一脉相通,现在的太上山,听禅寺,山海剑修,九州宗又有哪个不是承袭了数千年前长生仙宗道统? 羡鱼渊主说的不错,正道宗派与羡鱼渊一脉相通。 只不过所修的道有所不同。 至圣先师曾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森罗天下正道四宗所承袭的道统直指长生,而羡鱼渊所求的却不是长生,而是执念,随心所欲。 人若是随心所欲,贪嗔痴三孽就会随生,修行者只会秉持一个贪念,其余二念尽数斩除。 毕竟长生不老,亦是贪念。 但羡鱼渊所修的却正是贪嗔痴三孽,这与长生大道背道而驰,所以才会被打为邪道。 若是真论起来,风雪山刀老魔,青莲剑仙皆是邪道中人。 这也是佛子不对羡鱼渊主动手的原因。 “听说白墙巷曾与冥原的大祭司有所勾连,不知佛子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羡鱼渊主随口便抛出了一个令佛子险些动怒的消息。 二十四节气白墙巷,佛子与各宗的大人物们皆知他白墙巷的真实身份,只不过不屑于去破坏这俗世的规则,既有光明,亦有黑暗,只要不触碰到各自利益,那就相安无事。 但,冥原却是绝对不可触碰的底线,这关系着的不止是各宗利益,更关系到长生道统与这森罗天下的苍生! 白墙巷,已经逾越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佛子强压怒火道:“如何得知?” 羡鱼渊主道:“天底下没有青衫人查不出的秘密。” “好,此事我会和各宗掌教商谈,渊主来此不仅仅只是为了告诉贫僧这些吧。” 佛子看了眼依旧淡然处之的羡鱼渊主,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羡鱼渊主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佛子慧眼,我想见文圣粟老夫子。” 佛子道:“代价如何?” 随手拈来一朵灯火,羡鱼渊主淡淡道:“羡鱼渊会封锁东海海眼,止住海潮之力。” 白墙巷之所以掌控二十四节气,就是依靠着他手中的东海水印和接近极境的飞剑,现在二者去其一,接近极境的飞剑,不止他白墙巷一柄。 “除此之外呢?” 佛子将文圣来信推给了羡鱼渊主。 “二十四节气外围名单。” “好。” 禅堂外开始下雪,禅堂内灯火阑珊,佛子望向不断飘落的雪花,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有颗棋子,再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出他该走的一步。 不,是两颗。 一剑宗那位新晋剑主的心思,果然深沉。 相国寺的秘密,其实就在它的菜园里,虽然下着雪,可园里种的白菜依旧俏生生地挺立在田垄之间,晕染这诱人的青翠。 抱猫年轻人呵着有些僵硬的手,走进了菜园的田垄之间,黑猫跟在他的身后优雅的迈着步子,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冷。 “没了修为,这神都的冬天着实冻人。” 抱猫年轻人看着高傲的黑猫,自嘲道。 他此来,不是为了来偷相国寺的白菜,而是来拔一个人。 没有错,就是拔出一个人。 相国寺镇压妖魔鬼怪,不像各宗关入阴狱,而是将妖魔化身成一棵白菜,种在这菜园里,用妖魔的元气来蕴养这方土地。 相国寺菜园里之所以能够在寒冬腊月也能长出菜蔬,这些妖魔鬼怪功不可没,元气尽了,妖魔自然也就彻底成了这方土地的养料。 相国寺冬天的白菜,僧人们从来不吃,只会吃前年收获贮藏在菜窖里的白菜。 而这些苍翠欲滴的白菜,任他在地里发黄老去,直到枯萎。 抱猫年轻人口中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文,指尖跳跃着幽茫的光,这是丰都的术法。 一棵白菜在冬夜里闪着同样幽茫的光,像夜海里的星辰。 抱猫年轻人会心一笑,走了那像星辰一般的白菜。 看来它也懂得这寂寞如雪啊。 ………… 一局棋,下了许久,没人能够说清楚,这许多山巅人物的布局,到底会影响什么,但是这其中的变动,却远非一朝一夕能够看出来的。 王元宝一行四人来到了桐叶州,这里到建康京就已经不远了,十里不同风,很何况是千百里的路途呢? 王元宝看着城门上龙飞凤舞写着地四个大字,不由道:“这字写得还真有气魄。” 唐霞客啜饮了酒壶中所剩不多的桂花酿道:“听说这是早些年龙泉王朝礼部侍郎柳青云题写的,这桐叶州的柳家,就是柳青云的祖宗堂,自然要给这桐叶州沾上些许光。” “哎!你们看那是什么?” 姜阿源指着城门旁一块石碑上贴着的一张布告问道。 桐叶州城门口熙熙攘攘,其中不乏身着儒生装束的读书人,却没有一人去注意那石碑之上贴着的布告。 王元宝和唐霞客不禁起了好奇心,向着姜阿源所指的石碑走去。 一个读书人见了,不屑笑道:“又是去送死的江湖粗鲁之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说什么?!” 眼前一恍,一个络腮胡的壮汉已经出现在面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已然大惊失色的读书人。 “你……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