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宝人的资格,就只是一枚平凡无奇的铜钱,确实有些讽刺,能让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竟然只是些许看似平常的东西,这样的事,很多。 权衡,一权一衡,不过是人家关门闭户所用与称量事物的极平凡的物件,但是一旦赋予了其权力的威势,这再平凡不过的物件,陡然变得稀有起来。 人世间,就是如此荒诞,但是这荒诞背后,才是真正的世间,着实讽刺,嘲讽这荒诞的人,又不得不在这荒诞之中活下去,没了嚼谷,再怎么嘲讽,也会死。 而人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更何况,饿死,是最凄惨的死法。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走出小巷,却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到了小巷中,拿起了水井旁桌子上的两个瓷碗,向着腰间一拍,两个瓷碗不见了,咫尺物件和小天地,本来就是为了装这些杂乱的物件的。 出门在外,好多东西都不如自己家里的好用,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最喜欢的就是这句话,出门在外,最能慰藉乡愁的,就是自己最熟悉的物件。 挎刀少年郎伊二三最喜欢看自己的爷爷拿起瓷碗喝酒的潇洒模样,嘶嘶地咂吧着嘴,入喉炽热狠辣的酒水,似乎是天地间最美味的琼浆玉露。 趁着爷爷不注意,挎刀少年郎伊二三也曾经尝过那粘稠却又澄澈的酒水,没有那么好喝,很辣,后味竟然还是苦的。 还没有井水好喝。 迈着轻快的步子,挎刀少年郎伊二三又一次走出小巷,天边乌云密布,似乎是要下雨,快入夏了,倒也是要多下雨才能迎接夏季。 摩挲着手中的铜钱,挎刀少年郎伊二三笑了,四方白的眼睛也蕴着笑,如一陂春水荡漾,原本平平的面容,在此刻稀有。 ………… 狻猊藏器一直向着白头山深处跑去,在常人手中极为轻巧的姜黄养剑葫,在狻猊藏器看来,重逾千钧。 那个令人生厌的婆娘还紧紧地缀在自己身后,狻猊藏器不得不不断变换着路径,纠缠是最令狻猊藏器头疼的。 蔡绻紧紧缀在狻猊藏器身后,方才的符箓构成的天罗地网之中,其实还藏着一道追踪气机的符箓,百丈之内,令人无所遁形。 但是蔡绻也极为恼火,那个看不出原形的妖兽,竟然如同老鼠戏弄猫一样,不断以极为刁钻的方式,变换着逃跑的路径, 白头山上少有人走,草木茂盛,遮掩着本就如同羊肠般的小道,四面皆是草木带着或尖锐或长钝的枝刺,纵然蔡绻周身环绕着诸多护身的符箓。 面对着这些浸润着山水灵气而长大的草木,也是没有任何办法,蔡绻身上的道袍,却是给草木的尖锐枝刺给划破了许多,虽然不至于春光乍泄,但是一抹雪白露出,还是免不了的。 这更让蔡绻这个骄傲的正阳山女冠仙师几乎要气疯了,莫说无人看见,但是这等羞怒更甚,若是同等境界的仙师还好些,毕竟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但是给一个妖兽戏弄,如何能忍得下去。 一道银光乍然激射而出,带起如刀似剑的罡风吹拂,身前周遭的茂盛草木陡然纷纷成了破碎的枝叶,而那道银光却没有就此止步的意思,罡风吹拂,不断向着狻猊藏器而去。 狻猊藏器是故意如此,乱了修士的心境,就算是金丹境界的修士也会露出破绽。 心境,最为重要。 锋锐如刀的罡风夹携着银光粲然的符箓,向着狻猊藏器脖颈处激射而来,如同飞剑凌空,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般。 蔡绻大怒,施展出的符箓品秩自然不会低,而以剑修剑气为勾勒符胎的“纵剑符”,是修士护身的极为珍贵的符箓,其中耗费的山水钱更是数以百计,百枚山水钱足够攀山五境的修士在山巅买得件品秩不错的本命法宝。 而蔡绻挥手便是耗费山水钱极多的“纵剑符”这可大大出乎了狻猊藏器的意料,眼见银光粲然的符箓横贯而来,狻猊藏器低头,但却仍然给那符箓之中绽开的剑气削去了一寸鬃毛。 而这仍然不算完,那银光粲然的“纵剑符”竟然又滴溜溜一转,向着狻猊藏器的眉间而来,相隔不过数十步,宛若实质的剑气迎面,如同锋锐异常的飞剑直顶在眉心一般。 避闪不及,狻猊藏器心湖之中的小龙宫中的寥寥无几的玄黄龙气骤然自小龙宫中喷涌而出,狻猊藏器眸子中的金色愈发浓厚。 就在这时,那势不可挡的剑气符箓,竟然有了一丝凝滞,剑出无悔,就算是剑气也是一般,想要让剑修的飞剑剑气生生凝涩,这须得极大的代价。 蔡绻一阵心神恍惚,今日带给她的惊喜当真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不仅仅只是那传说中的剑修至宝养剑葫,原本只是以为四个不入流的小妖,竟然可以使得“纵剑符”中的剑气生生凝滞。 养剑葫,可以禁锢飞剑剑气的妖兽。 蔡绻还未从惊喜中缓过神来,狻猊藏器一个转承,趁着“纵剑符”剑气凝涩,翻入了一处草木茂盛之处,羊肠小道在草木枝叶浮隙之中若隐若现。 “这二者,我必须得到!!” 蔡绻再也顾不得那些与寻常草木截然不同的草木枝刺,纵身跃过,眼前的利益,不再只是蜗角小利,这可是一场泼天富贵。 贪婪,本就是人心欲望之原罪。 修士更是,长生大道,本就是与天去赌,与天去拼,这也是最大的贪婪。 面对着泼天富贵,没有一人能够放的下,蔡绻心中的贪念大炽,长生之外,便是法宝与权力能够动得修士之心。 狻猊藏器的淡金色毛皮在苍翠欲滴的枝叶之间分外扎眼,更何况,它的身上还有蔡绻追踪气机的符箓。 “这婆娘怕是失了智,怎么一直追着我不放?!当真以为我这堂堂的真龙血裔是个缩头乌龟不是!” 狻猊藏器停步,转身,眸中的金色光芒浓郁地几乎能够滴出水来,方圆百丈之内的时光流水陡然间凝涩起来。 似乎是给阻塞了的水道一般,蔡绻身形一动,却是竟然再没有法子往前一步。 “时光流水!!!” 蔡绻心中的震惊,波澜一次比一次汹涌,就像是一个许久未曾有过钱的乞儿,忽然捡到了一个锦囊,原以为只是有些许的银两,但是打开之后却是自己的出身皇族的证据。 捡到宝的欣喜却是冲昏了蔡绻的头脑,欣喜之后,却是狻猊藏器的杀机。 张口呼啸,一道金色雷霆骤然自狻猊藏器口中激射而出。 如同离弦之箭,向着蔡绻心窍之处攒射,被时光流水禁锢的蔡绻这时才感受到来自死亡的威慑,周身符箓各色光芒骤然亮起。 周遭草木之中的灵气给符箓如长鲸吸水一般,尽数吸收,皆聚集在了蔡绻身前,原本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陡然间如同进了深秋。 金色雷霆与符箓所形成的光幕碰撞,其声如雷,将这空荡的白头山之内的鸟兽惊散,惊蛰时候的春雷也没有这般响亮。 二者不断消磨,蔡绻竭力支撑着符箓光幕,汲取的灵气愈发浩瀚,方圆百丈之内竟然再没了绿色的草木,如同深秋叶黄枝枯,无尽萧瑟凄凉。 狻猊藏器比之蔡绻更为吃力,原本这个杀手锏是为了对付与它有水火之争的蒹葭,如今却不得不用在了这个失了智的疯婆娘身上,小龙宫中的水运器具与玄黄龙气不断消磨,这让狻猊藏器极为肉疼。 辛苦汲取精粹水运,结果一战回到一穷二白的时候。 狻猊藏器欲哭无泪。 蔡绻眸中冷光闪烁,若是一直这般对峙下去,没了草木灵气的支撑,自己周身洞府窍穴中的灵气根本无法支撑如此之多的高品秩的符箓运转。 屈指一弹,一根碧绿色的针器,嗡然飞出,其上萦绕着的青碧色寒气,让人不寒而栗,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跃过金色雷霆与符箓光幕构成的绝缘之地,碧绿针器如同饿了许久的毒蛇,向着狻猊藏器的眉心激射而去。 就在碧绿针器接触到狻猊藏器的眉心不过三寸时,一道虎啸龙吟般的声音突兀而起,那碧绿针器仿佛是受到重创,竟然铮然四碎。 蔡绻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蕴养在窍穴.洞府之中的本命法宝,无往不利的“青锋针”竟然铮然四碎,连一点征兆都未曾有。 符箓光幕骤然消弭,而金色雷霆循隙而入。 “噗!” 又是一口鲜血,蔡绻眸中的神采陡然暗淡了许多,心神受损,窍穴.洞府之中的灵气也给金色雷霆震散诸多,偷鸡不成蚀把米,是形容蔡绻最合适不过的。 而狻猊藏器如同脱力一般,倒在了地上,姜黄色的养剑葫就静静地躺在狻猊藏器身边。 蔡绻揩去嘴角的鲜血,却没有上前去拿那剑修至宝养剑葫,反而朗声道:“何方道友,不如现身一见,如此暗箭伤人,阻我理料自家灵兽,可是不厚道。” 话还未说完,蔡绻手中早就多了数道淡金色的符箓,品秩不低。 “呵呵,要见我老头子,不如先跟这不入流的武夫过过招。” 声音在空荡的山谷之间荡漾,再定睛看去时,狻猊藏器与那剑修至宝养剑葫竟然皆不见了踪影。 而眼前却多了个冷眼相看的少年。 蔡绻心中一惊,这个少年,正是在心魇求死碑下都未曾死的王元宝,如今竟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前,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如同这般精气神皆奕奕的,却是她未曾意料的。 “受死!” 先下手为强,蔡绻自然不会让一个武夫占得先机,武夫终究是武夫,就算是不入的,也不能让其近身,修士体魄终究是孱弱的,与横练体魄,专以捉对厮杀的武夫是本质上的不同。 况且蔡绻乃是一位符师,与寻常修士的体魄更是比不得,若是给武夫近身,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数道符箓接连飞出,在空中四散,但是却隐隐成了一个八方的阵势,这是专门克制捉对厮杀的符阵,只是冷眼旁观的王元宝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仇恨,在许多时候,比之清醒,要更为强悍,王元宝知晓了自己与陈越的一切皆因九河君蒋图与这个曾在折柳巷口算卦的女冠而起,如何能不恨? 符阵还未成形,王元宝一个箭步冲出,如同离弦之箭,而拳收腰间,腰马合一,这分明是半步崩拳的拳架。 金眉老者赵畏拳打王元宝时,用得最多的,却不是憾鼎拳,而是江湖人都会的大路货,半步崩拳,王元宝挨得多了,竟然摸索出了其中的关窍,如今施展开来,竟然也颇有几分神韵。 拳打卧牛山,分手校大龙。 这便是半步崩拳的拳势。 气势如虹,拳出如雷,拳打卧牛山,分手校大龙,这不是前人诓骗后人的虚言,任何一门武夫拳术,皆是惊才绝艳之辈方能创出。 那些所谓的“拳本有问题”,不肖子孙者居多。 蔡绻四散递出的符箓,金光乍泄,原本枯竭的窍穴.洞府之中的灵气,如今随着这乍泄的金光潮水般汹涌而出。 八道光幕天罗地网一般骤然降下,挡在了蔡绻身前,与王元宝面前。 半步崩拳在江湖武夫手中断然不能与这山巅的符箓阵势相提并论,但是落在了兵家武夫手中,那就是天壤之别。 王元宝并没有因为仇恨而疯狂,反而更为冷静,那符箓金光所化的光幕,阻挡在面前,王元宝一拳直直递出。 风雷之声,隐隐作响。 铺平了三境的道路,王元宝递出的每一拳,皆有了精气神的韵律,虽然不好看,但却古拙异常。 崩拳起意在大敦,王元宝气府丹田之内的武运汹涌,自脚掌着地发力,一拳接一拳的递出。 “轰!” 轰鸣乍起,一道光幕骤然破碎。 这却不再是崩拳的拳势,而是憾鼎拳的第一式。 金眉老者赵畏眼中终于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