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声音低沉，那点儿声音好像随时都会飘散在风中，却依然只是沉沉地叹着气。　　 “送死？成全？”　　 “神尊大人好大的口气。”　　 “神尊大人，莫非以为还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么？”　　 “神尊大人如今本源受损，大道伤痕在身，纵然是再一身风骨，瞧着也是狼狈不堪，拿什么成全我？”　　 “神尊大人高高在上久了，看来，怕是有些糊涂，连如今大势在谁一边都分不清楚了。若不是今日来的是我，换做旁人，非得狠狠践踏神尊大人不可。”　　 “我不似他们那般心狠。只要神尊大人自己对我下跪，我便放过神尊大人背后的那个小姑娘可好？”　　 “既然神尊大人说她是自己的软肋，想来，是愿意的。”　　 “些许脸面，又如何能够同自己的软肋相提并论？”　　 冷莫燃的神情冰凉，这些话，听在他耳中，何等尖酸刻薄，又是何等刺耳，他站在那里，突然说道。　　 “你找到了那枚丹药？”　　 对面的人呵呵冷笑。　　 “自然。”　　 “我原本还疑心你作伪，但是想来你何等骄傲，自然不可能在小檀园这等隐秘之地还弄虚作假，上头果真有你气息神力，想来的确是你炼制——那便是你指望的，让自己伤势痊愈的底牌对不对？”　　 冷莫燃静默不语。　　 对面的人，却低沉说道。　　 “你的一部分神力……你的本源气息……你当年既然能够想到自己会有今时今日，怎么不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对下界凡人动心？”　　 “神尊大人。其实我对你很失望。我原本以为，神界有你才是了不起——但是神尊大人，原来也不是真正的神。”　　 “七情六欲，落入凡尘的神尊大人，也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庸人。”　　 “他们畏惧你，害怕你。”　　 “可是——你如今，却终于显露了弱点。神尊大人……你既然有弱点，既然有了凡人才能够拥有的情感，那么是不是证明，神尊大人，你也是可以被斩杀，可以陨落的？”　　 半空之中。　　 走出了一个穿着银光袍的青年！　　 这青年其实看上去并没有那种垂垂老朽之气，很难让人相信，这样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子，便是至尊。他穿着的银光袍，蓦然之间在空中显露出来，显得熠熠生辉，他拥有一张清俊脸庞，皮相顶尖，但是因为至尊不经常显露身影，所以容貌倒是没有多少用处。　　 他站在冷莫燃面前。盯着眼前一身玄色衣袍的男子，他盯着冷莫燃，开口说道。　　 “无数年前，我见你的第一眼。”　　 “我将你当做真正的神祇，心服口服。”　　 “你生来，同我们不同。”　　 “哪怕我当初未成至尊，我依然觉得，你像是天穹顶上的那一缕光。”　　 “天神不外乎如此。”　　 “但是如今，你让我失望了。”　　 “我心中的神，不是如今的你。是曾经的你。”　　 冷莫燃的神情，毫无变化。　　 他只说了四个字。　　 “我还是我。”　　 他当年能镇压的人，如今还是能镇压！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这青年看着他，却轻轻摇头。　　 “当年教会我炼丹的人，已经不在了。当年教我敬畏你的人，也已经灰飞烟灭。当年我继承了至尊位，却依然没有靠近你的感觉，你是那样令人不可触及——如今在我面前的这个人，又是何等狼狈不堪？你失去了你的骄傲，你不是你。”　　 “神道宫咄咄逼人，若是曾经，你弹指间便能令神道宫灰飞烟灭。可是如今你做得到么？”　　 “你爱上了一个凡人。”　　 “你一步步成就她，可是你自己呢？”　　 “那张药方，是我故意传出梦南泽，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等你很久。”　　 “我在成为至尊之前，曾经在小檀园外站了整整三百年，也没有能够换得你打开入口，今日我站在这里，捏住的却是你伤势恢复的希望，何等讽刺？”　　 对面的青年伸出手，他手中捏住了一枚丹药，也不知道从何处摸出来，他凝望着冷莫燃的脸庞。　　 然后他张开口，毫不犹豫地，将那枚丹药吞咽下去！　　 他沉声说道。　　 “你再无复原希望！”　　 “你再也不是从前的你。”　　 “你……如今已经不配旁人对你的敬畏。”　　 “你自己从云端走下来，那么，你便永远不能再回到你曾经的高度之上去。”　　 “神界早已经变了。”　　 “你知道如今，多少人盼着你灰飞烟灭么？”　　 “所以……请你……陨落。”　　 ……　　 血鸦泡在那池子里头，它连着呕出了数口淤血，羽毛的颜色，反而愈发深邃起来，它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散发着一种莹润的光芒。　　 若是此时有人能够从它身上拔下一根羽毛。　　 会惊奇地发现。　　 它的每一根羽毛的根部，居然都有无穷无尽的细小符文缠绕在上头，不曾断绝过，连绵起伏，居然连羽毛，都化作了一种奇特的法宝。　　 天地灵兽，哪怕有那样简单。这种机遇，几乎可以说，整个神界从古至今，也没有几桩！　　 天地灵兽已经罕见无比。　　 更何况，血鸦乃是后天生成。　　 若不是托了叶玄月的福，冷莫燃也不会将它带入此地。此时此刻，血鸦的羽翼，缓缓舒展开来，而它小小的身躯之中，那颗心脏，却跳动得分外迅猛，每一下鼓动，它的胸膛都上下起伏。　　 血池之中，它蓦然之间睁开眼睛。　　 眼神之中浮现出一丝痛苦，但是更多的， 却是痛快！　　 痛苦是因为它在蜕变，它巴不得，这痛苦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它要做痛苦之中重生的天地神兽！　　 但是就在这不断席卷而来的痛苦之中，血鸦大人的神情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欸？”　　 “冷莫燃那个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疯了么？”　　 “他到底在做什么……不对，不对。”　　 “小檀园……我知道了，他居然打得是这个主意？”　　 “啧啧啧，至尊以为能够趁虚而入，但是那个家伙……若是能够被旁人再算计，便不是他了。”　　 “呼……”　　 他吐出一大口血色气息，一旁岩石上的赤瞳猛然爬起来，却瞧着血鸦猛然腾空而起，它身旁，仿佛都山呼海啸地有血色海浪生出，而它翅膀之上，居然有血色的日月升腾起来！　　 赤瞳看得目瞪口呆，血鸦转过身，那一池子地脉之血，却被它吸收得七七八八，终于露出了藏在它身后的那株药草。　　 它心心念念的药草！　　 血鸦转过身，刚想要一爪子抓过去，但是下一刻，这池子却猛然裂开了一道缝隙，血鸦眼看着那药草摇摇欲坠要掉落，它的心一把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