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不堪的凡人　　 传统习俗里有这么一条，大年初二回娘家。　　 然而路青梅的父母早就连影子都没有了，就连当年养育她长大的奶奶也早已作古。但硬要说娘家，倒也不能说没有。路青梅刚刚生下路绫之后，她是独自在外求学、工作的——年幼的路绫，就寄住在路青梅的表姐家里。　　 “所以说，那是你……表姑和表姑夫的家？”许言对路绫问道。　　 此时，一家四口都坐在车里，许望海掌控方向盘，路青梅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许言和路绫就坐在后排，低声交谈着。　　 “确切地说，是表姨和表姨夫，”路绫纠正道，“还有他们的儿子，莫安峰，一个顽劣不堪的凡人。”　　 “你的表姨夫姓莫？”　　 “废话。”路绫白了他一眼。　　 车子驶进了一个小区，拐了几道弯，在一栋略显老旧的居民楼门口停住了。　　 “就是这……你怎么了？”说着，许言转头看向路绫，却看到她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很冷的样子。　　 天气虽然很冷，但车里是明明是开了空调暖风的。　　 路青梅回头说道：“小绫、小言，下车吧，我们到了。”　　 ……　　 路绫的表姨和表姨夫都显得很热情好客，开门之后就招呼他们赶快进屋。等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这两位又端上了热茶和瓜果……　　 和这两位寒暄的主力，是许望海和路青梅。路绫始终一言不发，连礼仪式的微笑都没有。颇感奇怪的许言便忍不住观察着路绫，只是偶尔应付两句长辈的客套话。　　 这间屋子里，话最多、显得最热情的，是路绫的表姨。这位年近五旬的大妈笑道：“哎呀呀，小绫这孩子，可真俊呐……小的时候就特别懂事，现在也是。就是有一点，话太少太沉默了。小绫这孩子啊，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那时候她曾外婆不是走了吗，她才四岁，就来咱家里住了。整整八年啊，我是看着她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长成个漂亮姑娘的。两年前你们搬家的时候我就说了，干嘛要急着搬出去呢，在这里住着多好啊！我们都特别想念小绫这孩子呢！”　　 路绫勉强摆出了微笑，道：“是啊，承您照顾了。”　　 表姨又道：“我就说嘛，小绫这孩子多乖。唉，她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多省心哪！”　　 路青梅笑了笑：“您说得也太过了，安峰那孩子也很好啊。”　　 表面上花团锦簇的氛围，忽然被钥匙开门声和更猛的关门声打断了。“砰”的一声之后，一个高大粗壮的男生进来了。　　 许言朝门口扫了一眼，然后看向路绫，悄声问道：“那个就是你远房表哥？”　　 路绫微微点头：“莫安峰，正在上大学。”　　 莫安峰进来以后，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路绫，指着她嚷嚷道：“妈，这人怎么又来了？”　　 表姨连忙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说话呢？你……跟妹妹开玩笑也要注意场合！”　　 “注意个屁的场合啊！你不是说她终于有她自己的家，不会赖在我们家里了嘛！这怎么又来了！”　　 表姨夫快步走到儿子面前，抓着儿子的胳膊就走，闪身进了卧室。紧接着，从那里面就隐隐传出了敲打、教训、惨嚎、争辩、继续敲打……的一系列音效。　　 “拳拳到肉呢……”许言暗暗摇了摇头，然后看到旁边的路绫又有些瑟缩了，低声关切道，“你不会也被这样打过吧？”　　 路绫微微摇头：“没被表姨夫这样打过，倒是那个莫安峰对我动过手。”　　 “什么？那家伙打你？”许言勉强压住了声音，没有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表姨夫是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那种人，莫安峰犯了点错就要被打。有的时候殴打是一种惩罚手段，有的时候是打给别人看，有的时候就只是出气的方式。表姑夫可以通过打儿子的方式出气，可是他儿子也要出气，又不敢招惹学校里的恶霸，所以就只能对我动手……”路绫咬着下唇。　　 “混蛋！”许言低声骂道。　　 “哼，棍棒底下出【笑】子嘛，可笑的笑。”路绫貌似不屑地嗤笑道。少女的双手还抱在胸前，但却并没有往常那样的骄傲，反而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那边厢，表姨夫已经教训完了儿子，拉着儿子出来道歉。　　 莫安峰顶着一头被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右手抱着左胳膊，似乎是在捂着新添的伤口。他走到路绫面前，低头道：“对不起，妹妹。刚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我们家都随时欢迎你来。”　　 许言观察着这家伙的姿势，脑海里还原了一下刚才的暴力场面。估计，那位表姑夫打得最凶的地方应该是他的左臂吧。看看这家伙，现在还忍不住揉着呢……　　 路绫侧过脸去，貌似平静地道：“没关系，我也很开心见到你呢。”　　 莫安峰的脑袋又探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咬牙道：“妹妹，我可真的是很‘欢迎’你呢，你下次‘一定要来’啊。”　　 【欢迎】和【一定要来】这几个字被莫安峰咬得特别重，但四个大人都在他身后，看不到他咬牙切齿的表情。　　 路绫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这时，许言伸手拦在路绫和莫安峰之间，吸引了莫安峰的目光。然后许言微笑道：“小绫现在是我的妹妹。不管她去哪里，我都会和她一起的。而且，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过得也很好，所以最多也就偶尔来做做客而已。”　　 莫安峰先是一愣，继而挤了一下眼睛，悄悄说道：“哥们，想讨她的欢心是吧？呵呵，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个妞可难对付了。我以前还试过推倒她，结果差点被她踢爆了蛋蛋，还被她用好多阴招给整了……讨她的欢心是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多揍几顿，她还老实一点……”　　 许言顿时一惊：“推倒？”　　 莫安峰撇了撇嘴：“难道你不想？我听说你爸推倒路青梅的时候，路青梅也就刚刚成年。你不会比你爸还怂吧？”　　 “这个啊，怎么说呢……”许言眯着眼睛，磨了磨牙，摆出了个嗜血杀人狂一般的微笑，“我觉得人还是要有点下限的。要不然这样吧，哥们，我帮你把节操找回来，怎么样？”　　 莫安峰被那表情和阴森森的语气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几个长辈在他身后，听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也看不到许言的那个表情。　　 许言拉着路绫站起来，对长辈们说道：“小绫她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出去透透气。”　　 表姨连忙劝道：“外面多冷啊！咱屋里还装了暖气，在屋里多好！”　　 许言摇了摇头：“外面并没有多么冷，至少不会比这屋里冷太多。”　　 路绫仍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任由许言牵着，走出了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