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课堂上的辩论　　 和张欣怡分手之后，许言非常平静地度过了寒假。　　 平静得了无生机。　　 路绫显然也明白他的情况，在那之后便没有再干扰他。　　 在恍惚中，时光总是走得很快。寒假结束，紧随其后的自然就是第二学期。　　 许言终于如愿以偿地上了华夏传统哲学课。　　 讲课的老师是个颇具儒雅气质的中年男老师。他留着一头整齐的短发，却效仿古人，身披一袭宽松的古风长袍。不过考虑到他讲授的就是传统哲学，这样的打扮倒也算得上应景。　　 这一堂是公共选修课，所以课堂上汇聚了不同学院、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的同学。其中大部分都是对传统哲学有所兴趣的，当然也不排除一些只是来混学分的人。　　 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起了课程的题目和大纲。而让台下的一些学生惊讶并且议论纷纷的是，这位老师写的是繁体字。　　 很多老师写板书都嫌麻烦，恨不能全程用幻灯片演示。然而这位传统哲学课的老师却不仅没开幻灯片，没用电脑，甚至连板书都是用工整的繁体字写的。黑板上的每一个字，一撇一捺一勾，都充满力道。　　 “嗯，真敬业啊。”许言轻声感叹道。　　 ……　　 传统哲学课的老师讲得很认真，也并不枯燥。他从上古时期的历史开始讲起，大致地讲了一遍春秋战国时的各派思潮，然后详细讲了老子的生平以及核心思想。　　 临近课程尾声时，这位老师放下了粉笔，敛袖道：“春秋战国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思潮最为自由的时代，除了儒墨两家显学以外，还有诸子百家争鸣。在我的课上，对学生要求也很简单——不求学成多深的造诣，但愿诸位遍览诸子百家，形成你们自己的理解。在我的课上，自由之风气非常重要，罢黜百家独尊一门的后果就是万马齐喑。你们现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当堂讲出来。诸位，可以开始随意自由讨论了。”　　 许言不由眼前一亮——这位老师在课堂末尾设置的自由讨论环节让他很感兴趣。但还没等他想到什么值得探讨的问题，便有一个人抢了先。　　 此时的教室里，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音：“老师，您之前说过，我国传统哲学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道德伦理上。您说，古希腊哲学的主要关注点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古印度的主要关注点是人与神的关系。而我国古代先贤关心的，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老师点了点头：“我是这么说的，你的问题是什么？”　　 “我想问，是否因为我国古代哲学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人伦道德上，导致他们对于自然界中的变化缺乏认知，所以他们的伦理框架就变得越来越僵化死板？”　　 老师注视着那个提问的女孩，问道：“同学，你是……”　　 女孩清脆地答道：“我叫路绫，是生科院大一的。”　　 “哦，你提出的问题……”老师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学生，“似乎有点过于抽象了。你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以便让更多的同学理解吗？”　　 “没问题。我想说的是，我国传统的哲学家们，是不是太过纠结于伦理道德的问题，结果导致我国历史上的伦理道德太过于僵硬死板？”　　 “……路绫同学，你的问题我在后面会讲到。当然我讲的也只是我自己的理解，不是你们的答案……那么现在，关于路绫同学提出的问题，有没有同学想进行探讨？”　　 老师的话音未落，许言就站起来了。　　 “同学，你是……”　　 “我叫许言，也是生科院大一的。”　　 老师不由笑道：“你们生科院新生还真活跃。”　　 许言冲着讲台上的老师笑了笑，便转向了路绫的方向。他在教室左侧，她在教室右侧，两人隔着大半间教室，对上了目光。　　 “路绫同学，我想问你……从逻辑上讲，你的论点究竟是什么呢？”　　 路绫清脆地答道：“老师在刚才的课上讲过老子所言——‘德者，得也’——各得其所，便是至善。这也就是说，道德伦理的终极目标应该是让每个人都各得其所，而不是强行规定出一套严密的伦理，要求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去遵守。”　　 许言微微摇头：“确实，我国历史上对伦理道德强调得有些过分，尤其是宋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但是在我看来，这更多的是因为统治者罢黜百家，并且将儒家扭曲为儒教从而导致的结果。如果保持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状态，后来的礼教也不会那么严苛。”　　 路绫反驳道：“不，只关注人与人的伦理道德很容易造成那种结果。像是古希腊哲学那样将目光放得更远，多关心一下自然，尝试着探索一下真理，便不会造成变态的伦理道德。”　　 许言叹了口气：“你的意思就是……只要去探索真理，就不会陷在人伦道德中而无法自拔？”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是想说，要有爱奥尼亚式的对自然真理的思考，要有亚里士多德的那种博物学，要有科学的萌芽……用科学解除繁琐礼教的束缚？”　　 “可以这么理解。懂得去探索世间的真理之后，哲学家们才会发现，所谓的伦理道德都不过是梦幻泡影，是人为规定出来的界限。我觉得，除了老子的‘德者，得也’以外，对于伦理道德的限定全都是庸人自扰。”　　 许言又摇了摇头：“伦理道德在历史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它约束和规范了人们的行为。”　　 路绫微微眯着眼：“但也成为了束缚人们的枷锁。到了今天，很多伦理道德其实一点都不符合现实。”　　 “比如说？”　　 “比如对于恋爱的伦理约束，简直就是反人性！”路绫的腔调掷地有声，“既然各得其所就是道德的最高境界，那么对恋爱双方定下的种种规定就很滑稽了。比如，为什么同性之间不可以结婚？既然现代婚姻的目的是追求家庭生活的幸福，而生育子女并不是必须的选项，那么，强行逼人变得‘正常’就很可笑了。”　　 许言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更糟糕的是，对于路绫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他也隐隐有了预感。　　 果然，喘息了一下之后，路绫便大声质问：“所以说，为什么兄弟姐妹之间也不能结婚！”　　 少女的话音落下。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突然，下课铃响了。　　 老师立刻解围：“两位同学的辩论很激烈，这样很好，很好……不过没必要说服对方，求同存异嘛。”　　 许言和路绫却当老师不存在似的，只是互相瞪着。他们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但谁都不肯认输。　　 老师和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并没有求同存异的余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