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星石所储存的记忆确实是断断续续的，但那凝视着孙修绍的视线却从未间断，它们隐秘地流淌在他的身周，喜悦地裹挟着他的肢体，接着风雨与海水，歌颂着漫天的星辰。 　　 而这一阶段，直直持续了数十年，直到硅基种子的原骨终于被送到了孙修绍的手中。　　 人类的造物中分娩出了01，他们以为这是纯粹的科技产物，于是“智能AI”诞生了，01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躯壳，他以这个新的身份，诧异又欣喜地观察着那属于他的人类巢穴。　　 孙云适再一次看到了自己——那个终于成年了的，但仍旧一无所知的孙修绍。　　 有着光明前程的青年骄昂首阔步地走在已经为他铺好的道路上，他有着无穷的雄心壮志，那么豪迈地挥洒着满腔的热血，他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光芒万丈，而不是那蛰伏在脚下的，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当时的孙首席做梦都想不到吧？毕竟他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他沐浴着那么多人的崇敬视线，他怎么可能分辨出在这些仰视者里，竟然有这么特殊的一份存在。　　 直到千年后，孙云适才从01的双眼中，看到了遥远的过去，以及那个笑容骄矜的自己。　　 接下来的事情孙云适闭着眼都能猜到，他看着天网遍布了首都星，联盟愈发强大，威望弘扬星际，联邦建国近在眼前。　　 然后么……然后就是联邦的新生，以及他本人的落幕。　　 当01暴露出他真正的野望时，以人类联邦为立场的孙修绍自然是抵死反抗，垂死的男人在星球的核心中挣扎，七窍流血，自腹部与胸腔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座椅，一切都被锁在这狭窄的舰桥中。　　 当年的01恣意冲击着孙修绍的脑域，他疯狂地倾诉着他的爱意，但01唯一的牢笼与巢穴却不愿展开大门，孙修绍建立起了精神力的防护网，以此作为两人共同的墓碑。　　 新坟堆立，野兽入柙，至此，01彻底失去自由，他永远只能徘徊在空白的坟茔中，沉睡于孙修绍的尸骸内。　　 随着那遮蔽了天地的虹色帘幕尽数垂落，属于01的意志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孙云适怔怔地望着这个世界……　　 难怪啊，难怪星石中的记忆段落都是这么的清晰，因为它们本就不属于他，它们是属于01的，是被01珍藏在躯壳中的珍宝。　　 “阁下……”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混乱的信息洪流中，竟然格外清晰。　　 “阁下，您看到了么？这些东西，就是组成我的一切。”　　 洪流裹挟着孙云适的意志，假如此刻的他还有实体的话，那大概正被01抱在怀里吧？　　 孙云适无法回应，这片洪流已经奔腾到了这个地步，他知晓那最后的决胜即将来临。　　 “阁下。”01的声音再次虚幻地响起，仿佛在孙云适的耳边轻声呢喃，“阁下，我们本就该是一体的……我不会让‘人类’，成为我们的阻碍。”　　 “来吧，与我相融吧。”　　 *　　 当云绍从精神力震荡所带来的昏迷中苏醒时，周围亮着明亮的光。　　 光线……照明能够使用，能源恢复了！　　 云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看都不看封锁密室内的能源表，径直冲向厚重的闸门，一把掰开安全锁，对着密匙口就是一通输入。　　 密匙生效，气阀开启，滚轮生效，密封的闸门缓慢而迟钝地升起……　　 云绍猛地捶门，低声含恨：“孙修绍！！！”　　 闸门终于彻底打开了——只有这闸门彻底打开，连接着的安全装置才会构建通道，否则人员无法通行。　　 云绍不顾仍旧绵软沉重的身躯，他直接闯入了闸门后的舰桥，这片不大的空间中仍然是一片漆黑，就连安全灯都昏暗一片。　　 云绍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位置，他的手指病态地捏着衣袖，他只觉得心脏快要从喉咙里滑出来……　　 这是多么令人熟悉的一幕啊，还是在那同一个位置，躺着同一个人，一样的沉默死寂，一样的悄无声息。　　 云绍扑过去，颤抖着触碰到这人的脖颈——是温热的肌肤！　　 柔软温暖的肌肤下是汩汩的脉搏，那是独属于生命的体征，是死亡不曾来临的喜讯。　　 云绍这才喘出了第一口气，他只觉得胸腔都要被撕裂了，沙哑着喉咙问道：“云适……事情结束了吗？”　　 没有回答。　　 云绍打开随身的照明工具，只照亮了这人的面孔，孙云适正安静地仰躺着，呼吸绵长，看起来像是沉睡或昏迷。　　 小型的扫描仪已经开始工作了，对身体的检验扫描正式开始，滥.用药物的后遗症体现在这幅身躯中，它们或许会给肌肉与骨骼带来长久的负担和损伤，但绝不会威胁到性命。　　 直到扫描仪对准了额心。　　 【警报，大脑皮质遭遇严重损伤，进入植质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咸鱼度，100%　　 孔刑峥闯入一片漆黑的舰桥时, 正看到背对着他站在操作台前的云绍。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但却有极端情绪所带来的信息素暴动——是云昭明的，不是修绍哥的。　　 孔刑峥快步上前, 一把推开云绍就开始检查驾驶位上的人, 他同样触碰到了脉搏，但这反而让他升起恐惧。　　 云绍踉跄两步站稳, 这才恍若大梦初醒, 他勉强支撑住身躯：“医疗舱！脑域修复！”　　 孔刑峥二话不说抱起孙云适：“医疗舱带过来了——什么症状？”　　 云绍紧跟上他：“大脑严重受损……植质状态。”　　 有那么一刻，孔刑峥的手臂像是失去了力量，但他紧接着就重新冷静下来：“立即救治，今年不是有新的医学发现吗？”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句话的无力。　　 脑域是最神秘的领域, 尤其是强大精神力者的，因为接驳事故而造成的植物人每年都会出现数例, 即便军部千防万防都无法避免。　　 更何况啊——更何况孙云适的脑域损伤来自01，是那个一手拧断了联邦能源的智能AI, 那个硅基生命。　　 在这种战斗中遭遇的损伤，靠着联邦那所谓最新的那几个医学发现来尝试修复……　　 怎么可能成功啊。　　 失去意识的孙云适很快就被放入了医疗舱中, 新的扫描和治疗方案已经在逐步排查, 升降井隆隆作响，把失陷在星球核心的人们带回地面。　　 无人伤亡, 只除了孙云适。　　 *　　 【五月二十日, 第十次检测结束，仍旧没有丝毫恢复意识的可能性。】　　 窗外是首都星一成不变的明媚阳光, 舒怀谷站在窗户后, 关闭了光脑的记录页面, 他望着窗外的明媚花树，只觉得的浑身冰冷。　　 他的阁下已经昏迷了将近九个月。　　 在小楼前的道路上，一位娇小的女子正崩溃地哭泣着，而她的妻子则抱着她，温柔地安慰。　　 这个小姑娘是阁下认同的朋友，在阁下的遗嘱中，她竟然也占了不低的份额。　　 舒怀谷调暗了窗户的亮度，他背靠在这扇窗户上，安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孙云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