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面具人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梁玉等人顺利地逃出了候官的包围圈。 等江涌的画影图形张贴在城中大街小巷之时,他早已经在面具人手下的配合下顺利地出了城。 江涌终究是失算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铁桶阵会这么快被攻破,更没有在四城安排多余的人手。 出了城,面具人的手下便和梁玉分开了,梁玉知道城东柳树林的所在,不至于迷了路。 一路向东,终于在天刚刚擦黑之时远远地望到了柳树林的轮廓。 梁玉停住脚步,四仰八叉地靠着一株老树,喘着粗气歇息。 过得片刻,遥望东南方向,但见一弯新月斜挂天际,清冷的月光倾洒而下,落在连绵起伏的山脉之间,苍黑的山脊泛着淡淡的幽光,显得神秘而孤寂,一种凄怆之感油然而生。 他颇有些不甘地回头望着江陵的方向,这张经营数年的情报网络犹如他精心抚养的孩子一般,看着他们一点点的长大、强壮,眼看着就要大丰收了,却被一个书生搅了局。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陈唱的模样,就是此人,坏了他的大事。 心念至此,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我一定要杀了你!”梁玉在心中默默地发誓。 歇得差不多了,梁玉大步向柳树林走去。 行不多时,便见前方树林中有一匹马的影子,马旁站立一人。 梁玉心中大喜,这应该就是前来接应他的人。 面具人做事果然周密细致,竟是和计划分毫不差。 他心中激动,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兄弟,让你在此久候了,实在对不住!” 荒郊野外,又是夜里,除了是接应他的人,还会有谁在此等候,梁玉不疑有他,朝着那人打着招呼。 对方很快就有了回应:“主人命我在此恭候梁兄大驾。” 走近相距七八步距离,梁玉借着月光望去,只见林中那人三旬左右的年纪,一双三角眼,尖鼻削腮,两颊无肉,脸孔上没有丁点表情,尤其那双三角眼中神色阴鸷冷硬,寒凛如刃,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背后发凉。 那人将马牵了过来,又道:“马匹已经备好,梁兄可以上路了!” “好,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我也想早就离开了。”梁玉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就在他左脚刚刚踩上马镫之时,背后寒光一闪。 “啊……”一声突兀的惨叫声在柳林中响起,令人汗毛倒竖。 梁玉身子晃了两晃,便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上,那马儿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开四蹄,追风逐电般向前飞奔,转眼之间奔出数十丈之遥。 …… 华灯初上,德阳殿张灯结彩,内侍、宫娥往来穿梭如同流水一般,十分的忙碌。 德阳殿是后梁皇宫之中最为最宏伟的木构建筑,是座四层楼式的高台建筑,高台上是三层楼阁式的殿堂,殿堂两旁及其下部高台的东西两侧,分布着数十间大小不等的宫室,各室间以回廊、坡道相连。 墙上有彩缯壁画,回廊的踏步铺上龙凤纹或几何纹心砖,殿堂和长阶则铺方砖,气派宏伟,富丽堂皇。 “陛下,饮宴片刻便会准备完毕!”一个老内侍躬身说道。 “嗯,朕知道了!”后梁开国皇帝萧詧如今四十出头,他是梁武帝萧衍之孙,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如今在位已经五年时间。 作为一个刚刚步入中年的男人,他颇有些未老先衰之兆,额头上的皱纹如同水波纹一般,脸上肌肉僵硬麻木,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此时设宴款待的宾客尚未到来,但作为主人的萧詧却已经提前到了。 他是皇帝,但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是有些憋屈。 今日宴请的客人主要有两人,一人是南陈世子陈昌,另一人则是北周的卫国公宇文直。 从身份上而言,两人都是萧詧的贵客,但萧詧着实不想见到他们两人。 陈昌是陈武帝陈霸先之子,陈霸先是何许人也? 对于陈霸先的功绩,萧詧并不否认。 陈霸先荡平侯景,平定各地割据势力,有安内之功;袭杀王僧辩,重立敬帝萧方智,有恢复梁室之德;抗击北齐,抵御外侮,则关系到汉家的传承和兴亡。 但梁敬帝萧方智禅位于陈霸先,说起来还是陈霸先夺了萧家的天下,对于这样一位“乱臣贼子”的儿子,他萧詧如何能够真心敬之。 再说另一位,国公宇文直。 此人是周文帝宇文泰第六子,年纪轻轻的就拜大将军,迁卫国公,北周皇帝宇文觉的同父异母弟。 如今后梁是仰人鼻息,江陵延袤止三百里,雍州被圈领了去,又置防兵居西城,托名助他,实加监制,萧詧这皇帝当得战战兢兢。 至今,萧詧还得回想起当时江陵时的凄凉景象,西魏尽俘王公以下,及百姓男女数万口,编充奴婢,分赏三军,驱归长安;老弱残疾,一并杀死,仅留存三百余家,还城四顾,已是寂寞荒凉,目不忍睹。 对于卫国公宇文直,萧詧更加的不能得罪。 一边是“乱臣贼子”之子,一边则是大周皇帝亲兄弟,萧詧虽然也是皇帝,但如何能够在二人面前摆出皇帝的架子? 早在西魏攻入江陵之时,他的部将尹德毅便向他进言。 “魏虏贪残,任情杀掠,江东人民,涂炭至此,统说由殿下主使,怨气交乘,殿下既杀人父兄,孤人子弟,人尽仇敌,谁与相助?” “今为殿下计,莫若佯为设宴,会请于谨等入席,暗中设伏武士,起杀虏帅,再分派诸将,掩袭虏营,大歼群丑,使无遗类,然后收抚江陵百姓,礼召王僧辩、陈霸先诸将,朝服渡江,入践皇位,不出旬日,功成业就。古人有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愿殿下恢廓远略,勿徇小谅!” 萧詧却认为此计太毒,即使有成,恐天道亦不相容。 他思虑再三对尹德毅道:“卿策未尝不善,但魏人待我甚厚,不宜背德;若骤从卿计,恐人将不食吾余了!”德毅无奈之下叹息而退。 此时,萧詧望着大殿内忙碌的宫人们,长叹一声:“悔不用尹德毅言!” 老内侍在一旁低眉顺目。 这样的话皇上不止一次说了,自打皇上登基之后一日也未曾展颜,时常为自己威望不振、谋略无从实施而感到羞耻,心中常怀忧愤,并作《愍时赋》而抒发胸怀,每每与吟之都要扬眉举目,握腕激奋,久久叹息不止。 “皇上又是在抒情揽怀了?” 萧詧正在愁苦之间,殿外一人朗声说道。 抬头望去,见正是自己的亲妹夫、当朝侍中、吏部尚书王拚款款走来,王拚到得近前正要大礼参拜,萧詧一把将其扶住道:“一家人,还在乎这些虚礼做甚?” 王拚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他本已经用过了晚饭,宫中内侍才去驸马府宣旨让他入宫赴宴。 萧詧苦着脸低声道:“朕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那两位何时到了江陵,朕是一概不知!” 王拚深有感触地道:“臣自然知道这是那权景宣的主意!” 他口中的权景宣便是江陵防主,此人从宇文泰拔弘农、沙苑之战,皆先登陷阵。 孝闵帝践阼,征为司宪中大夫,迁江陵防主,加大将军。 对于萧詧而言,其庆典、赏罚、刑律、威仪,以及各项制度,虽然都与帝王相同,但江陵的话语权却是真正掌握在权景宣的手中,萧詧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提线木偶。 权景宣知会他在宫中宴客,他安敢不从? 王拚十分理解他这位大舅哥目前的处境,看了看萧詧的衣着,说道:“陛下,趁着客人未到,您不妨到后面更衣?” “对,对,对,朕去去就来,去去就来!” 萧詧这才恍然大悟,他继承了乃祖风范,生性崇信佛法,若见闻经典禅语,如同轻车熟路,时常念佛,不离于其口,数珠不离于其手,乃在宫中而有出家之行。 因而时常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色细麻禅衣,今日也不例外,如此郑重的场合,这样的穿着便是失了礼数。 皇上前脚刚走,蔡大宝便到了,如今蔡大宝进柱国、军师将军,领太子少傅,封安丰县侯,食邑一千户。 王拚与他相互见礼。 蔡大宝被皇上推心委任,以为谋主。时人以皇上之有大宝,犹刘先主之有孔明焉。王拚对蔡大宝也甚为恭敬。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蔡大宝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说道:“驸马,令嫒可曾回到府中?” 前几日,其胞弟蔡大业携子蔡允诚在驸马府中砰了软钉子,蔡大业便向他这个胞兄求助,就连弟媳也跟蔡大宝的夫人央求了此事。 说实话,王家女虽然家世、相貌、人品都没得挑,但一个女儿家天天舞枪弄棒的,谁敢娶? 弟弟、弟媳打得什么主意,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无非是看上了王家的家世,才急着攀亲。 说起来,那个不成器的侄儿,也确实该有人好好管管了,也许成亲之后,有个厉害的妻子管着他,会转了性子。 王拚淡淡一笑:“实不相瞒,小女刚刚回府,便又急匆匆地走了。儿女都大了,我这作父亲的也管不了,唉……” “哦,原来如此!” 蔡大宝有些失望,他从王拚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察觉出了人家似乎对这门亲事并不是很热衷,这也难怪,谁让那个侄儿不争气呢,皆由弟弟和弟媳太过宠溺,凡事都由着他,若是自己的儿子,早就打断他的腿了。 想到他自己的儿子蔡延寿,蔡大宝心中顿觉宽慰,儿子有器度见识,广博涉猎经籍,尤其善于当世之务,刚刚娶了皇上之女宣成公主,如今任中书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正说着,殿外内侍高声唱报,竟是宇文直、陈唱、权景宣三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