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饱刻意把小秋和紫云安排着挨着坐,小秋竟是只顾吃自己的,也不知给人家紫云夹个菜! 紫云刚到噬山本就有些拘束,基本上低着头,也没怎么吃东西,搞得天饱不时给她夹点菜。 再看看坐在对面的兰心,被飘忽和三更哄得哈哈大笑,面前的碟子堆满了给她夹的各色菜肴。 天饱拼命向小秋挤眼睛,可小秋熟视无睹。 天饱只好跑到他边上,对着小秋的耳朵说:“哥,你跟飘忽和三更学学!对紫云好点!” 小秋嘿嘿笑笑,只是低头不语。 小洁这才看出来天饱有意撮合小秋和紫云,不禁莞尔一笑,遂坐到紫云边上,边给她夹菜,边唠些家常。 天饱见小洁和紫云聊起天来,索性把小秋拉到殿外。 超凡峰正殿前有棵参天大树,何年何月栽下无从知晓,经常有鸟儿前来做窝,小林冲养的那两只雕也喜欢落在树干上。 今夜,噬山山巅的月儿只露出一半,半抱琵琶半遮面,云雾袅绕,朦朦胧胧。 天饱直截了当地问道:“哥,你比我大三岁,今年都整十八了,你不想娶媳妇吗?我都替你急!” 小秋目光迷离,茫然看着噬山黑黝黝的山峦,用细长的手指抠着树干上的一处疤眼,还是一言不发。 天饱急得一把扯下他的手:“我说你一大老爷们,扣扣索索的干嘛呢?说啊,你到底喜欢什么姑娘,我去抢也抢一个来给你!” 小秋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 天饱直抓后脑勺:“哥啊你倒是给个说道啊,你老不娶亲,做弟弟的也没法娶,你要小洁这么不明不白地跟我耗多久?” 小秋俊秀的双目闪过一丝惊诧:“你打算啥时候娶小洁?” 天饱跺脚道:“我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娶她过门!你忘啦,小洁也快整十八了!我娘十六岁就嫁给我爹,十八岁就生了我哥,要不是我哥死的早,我娘过世的时候也能见到他娶媳妇了!你说,我和小洁还要等到啥时候?” 听着天饱难得如此絮絮叨叨大谈娶媳妇的必要和紧迫,小秋满心烦躁。 他冷冷吐出一句话:“你娶就是了,谁会拦你?” 天饱又好气又好笑: “哥,古时圣贤说过,长幼有序,我做弟弟的怎好抢在哥哥前面娶妻?你还是抓紧找一个吧,最好咱俩一起做新郎!” 小秋笑笑:“一起做新郎?挺好。” 天饱想到那大红喜字贴起,他和小秋齐齐穿上新郎官的红长袍,各自拥着心爱的娘子,该是何等幸福的一幕! 他欢快地拍拍小秋的肩膀:“哥,明儿你啥都别做,先陪紫云、兰心到处逛逛,明白不?” 小秋微微点点头,用开始用手指抠着树干上的疤痕,直把树皮抠破,流出了血色的汁液。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喝到半夜超凡峰的酒宴总算结束。 小洁领着紫云和兰心去歇息了,天饱喝多了被飘忽和三更架到偏殿。小秋依然独自回到了住处。 前山脚下,原来童子炊房的位置,重新砌了三间瓦房。 小秋不顾天饱再三阻挠,固执地要住在这。 在这里,他曾经做了三年多的吞噬派童子; 在这里,他曾经每日里战战兢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在这里,他无数次被黑煞威胁毒打…… 可他就是喜欢这。因为,这里有回忆。 记得那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到处都是冰天雪地。 他刚加入吞噬派的第二年,还只是个见习童子。 冰冻三尺,他去赤瀑取水,要用利器凿穿那冰层。 漫天飞雪依旧,他穿着单薄瑟瑟发抖地在用短剑凿着冰。 一下、两下、三下,不知凿了多少下,冰层似乎没有任何松动,他等着挑水做饭,想着做迟了黑煞又要责罚,心中焦急,索性蹲在冰层上凿着! 谁料想“咔嚓”一声,冰层猛然开裂,小秋跌入令人窒息的冰水之中! 他倾尽全力在冰水里扑腾,可惜冰块太滑,他怎么也抓不住! 冰水渐渐让他的身体麻木起来,腿好像蹬不动了,手也渐渐地僵硬! 他闭上了眼睛,往冰水深处坠去,黑煞的恐吓、继母的责骂、被吃掉的童子,一个个面孔都变得模糊起来…… 仿佛做梦般,有双大手将他托出了水面。 他只依稀看到一张年轻英武的面容就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岩壁前有堆温暖的篝火,和一个强壮的背影。 那个背影赤着身体,火堆上方的几根树杈上,烘烤着好几件衣裳。 他摸摸自己的身子,居然也是赤条条,只是上面盖了一只毯子。 他慌乱地坐了起来,那个背影转过身来—— 乌黑乱发,一双剑眉、大大的眼睛,英挺的鼻梁,冲他笑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醒了?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说着给小秋递来一壶酒。 “多谢壮士搭救。”小秋赶忙将毯子把身体包裹住低声道,抱着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辣得受不了,赶紧把酒壶还给那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你怎生象个女娃娃,扭扭捏捏得?” 小秋难为情地笑笑。 那人道:“这衣裳湿透了,还要再烤一会,咱俩先睡吧。” 说罢毫无顾忌地钻到了毯子下面。 那人的身体很热,小秋的身体很冷。 毯子很窄,不够两人同盖。 渐渐地,睡着睡着,那人就将小秋抱入了怀中,手腕上有根挂着兽头铜片的粗链子。 那肩膀好厚实,小秋在他怀中不想动弹,心里的那些担忧痛苦都没了,只剩下满满的安心。 这是他长那么大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夜。 尽管是在四面透风的山洞里,尽管抱着他的人,非亲非故,还是个年轻的男子。 一夜醒来,漫天大雪已经停息,篝火只余残烬。 小秋发现自己已经穿好了干燥的衣裳。 那个人,却已无影无踪。 只有毯子上的几根长发,证明他并没有做梦。 小秋抱着那条毯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炊房。 所幸,黑煞前一天吃酒吃得酩酊大醉,对小秋未做饭毫无察觉。 小秋木愣愣地继续为黑煞和童子操持着家务,继续在这血腥的吞噬派里苦熬下去。 他想再见到那个人!没有原因,就是想见。 直到半年后,小秋正在赤瀑洗衣裳,看着几个吞噬派法师抬着一个蒙着面的死人经过。 吞噬派死人是家常便饭,小秋却没来由地想多看一眼。 山路崎岖,那个死人的手摔落在一边,手腕上,正带着那根兽头链子。 小秋想哭,却不能哭。 他想冲上去抱,更不能抱。 小秋恨透了自己的怯懦。 可是,又能如何?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后来他辗转打听到,那人位列吞噬派法师最末位,名叫赤煞。 小秋更加恨透了噬山,恨透了吞噬派。 但懦弱的生性让他插翅难逃,后来认识了天饱,有幸逃走! 他逃走后从没想过再回来。但是土山上村的那个家没了,爹和弟弟也没了,他的人生,除了天饱和这噬山,再无其他。 这个月半迷离的夜晚,小秋又梦见了那个人。 那人在虎虎生气地对自己笑,笑着说在等他。 小秋在梦中流下一行清泪,春夜倒寒,他抱紧了那条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