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如核桃了,可仍然流着泪,她哭得浑身颤抖,脖子上很快又渗出了血。 尉缭让夏福来处理伤口,深深怜惜:“逝者已矣,阿姮,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关心你的人也伤心。”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他一起死去?”怀瑾任夏福处理着伤口,眼底有一抹深入骨髓的伤痛。 尉缭心疼的擦去她的泪水,亲手端了肉汤坐在她身旁,劝慰道:“张公子临走前让你不要忘记他,你要是死了,谁去记着他呢?” 说罢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见到她不排斥的喝下去,夏福和韩念俱是如释重负。 “我只是想和他一块儿……”怀瑾声音沙哑,她仿佛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似的,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砸着身下的床,哀泣道:“老尉,我好恨我自己,他不顾一切来找我,可我跟他说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好恨!” 她抱着那个骨灰感,像是在和张良说着甜言蜜语,脸上有两坨不正常的红晕,他们听到她呢喃:“我不嫁给别人,我只嫁给你一个……” 她悲痛欲绝的神情多像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啊,尉缭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深沉的悲伤从胸腔蔓延出来,无处安放。 他沉默着一勺一勺的把汤喂完,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新郑,你要保重自己,阿姮,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的。” 那碗汤中似乎是放了什么安眠的药,怀瑾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尉缭想把那骨灰罐子放好,可是往外一拿,怀瑾的手就会紧两分,他不由对夏福苦笑:“安神药应该下重一点。” 夏福黯然:“已经是最重的剂量了。” 尉缭只好仔细替她把被子掖好:“她抱着,会安心些。” 帐篷里昏暗的烛火摇曳不定,尉缭看着夏福和韩念,吩咐道:“这几天士兵们都很劳累,守夜的士兵只有三个,你们就在这个帐篷里睡吧,守着她。” 夏福点头,尉缭又看向韩念,和气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韩念低下头,这几日忙忙乱乱,没有人顾得上他。他不敢直视尉缭的眼神,半垂着头咿哑的嗓音听上去格外神伤:“以后,阿姮是主,保护她。” “明白了,”尉缭点点头:“我会像对夏福一样对你,阿姮多麻烦你了。你是张公子身边的人,想来你的劝解她也能听得进去。” 韩念郑重的揖手。 尉缭出去后,韩念和夏福在塌下随意找了个地方躺下,好几天了,难得能放松睡一下。 怀瑾睡的并不安稳,她很想清醒,可是眼皮太重叫她醒不过来。一片混沌中,她看到张良从帐篷外面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你真的死了吗?”怀瑾挣扎着坐起来,泪流满面。 她死死拉住张良的手,他的手那样冰,冻得她整只手臂都麻了。 然而张良只是脉脉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像是刚化开的蜜糖,在温水里一点一点的晕开,他冰凉的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带着无限怜惜。 终于,他说话了,他说:“姮儿,你是我的妻。” 是独属于张良的声音,温柔的、清凉温润得仿佛玉石一样,像是幽幽深谷里的一潭碧泉,涓涓流淌过心尖。 怀瑾的嗓子眼被糊住了,她连连点头,哽咽道:“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今生都是你的妻子,子房,别离开我。” “姮儿,我永远在你心里。”他幽幽叹息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怀瑾疯了一样跟着跑出去,可是外面只有一大片白色的迷雾。 你回来呀,子房! 怀瑾站在一大片迷雾中,哭得歇斯底里。 身子忽然一轻,眼前忽然变了景致,她睁眼扫了一圈,还是在帐篷里。 夏福和韩念睡的正香,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天光。骨灰坛依然在自己臂弯里,怀瑾坐起来,看见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触手一摸,脸上全是泪痕。 原来只是做梦。 早上简单吃了一些,尉缭便要带着她去新郑,路上她已经没有那么失态了,只是没了言语,抱着骨灰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眼睛疼。”怀瑾忽然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呢喃出声。 夏福给她看了一下,担忧道:“主子,可不能哭了,眼睛都肿了,再哭下去,眼睛都会出毛病的。” 说着拿丝绢沾了清水给她敷在眼睛上。 尉缭和韩念坐在一旁,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一路上能说的话已经都说尽了。 “还有多久到新郑?”怀瑾追问。 尉缭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了一眼,远远见到高大的城墙,对她说:“马上就到了。” 新郑,曾经的韩国都城,现在秦国已经将这里设为颍川郡。 战乱已经过去许久,颍川郡在吴腾的治理下,已经看不出被战火侵略的痕迹了。 阡陌交通,男耕女织,一派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在韩念的指引下,他们一路到了原先张相国的府邸,张府门前贴了封条,想来是被收作了公产,还没被分出去。 门前并无士兵看守,尉缭派人过去拆了封条,让夏福和韩念陪着她先进去,自己带了几个士兵直奔郡守吴腾的府邸去了。 在颍川要行事方便,还得吴腾多派些人手襄助。 张府已经破败不堪了,里面空无一人,怀瑾抱着张良的骨灰罐往里走,走到一片竹林处停了下来。 宅子里的植被,只有这片竹子还算长得茂盛青翠,似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看向竹林后年的一处房间。 这个房间的窗朻已经被毁坏,怀瑾看向韩念:“这个房间……” 韩念低着头:“是公子的。” “我知道。”怀瑾立即走过去,到了门口,却有些不敢进去。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箱柜都被打开随意扔在地上。 这只是一个空屋子,在窗户旁边,有一个矮桌,上面有一个半碎的茶杯,坐在桌边,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竹林。 “他是否常坐在这里写字、喝茶呢?”怀瑾拿起那只杯子,手上立即沾满了灰。 韩念以为她在问自己,回答道:“我、不常进张府。” 他只是一个细作,向来只在黑夜里出现,如鬼魅一般,见不得光。 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她将那只杯子放在唇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夏福担忧的提醒:“主子,脏……” 可是她不觉得脏,这是张良喝过的杯子,他的唇曾印在这上面。 他的唇丰润又嫣红,嘴角有些往上翘,单看那张唇,会觉得妖冶,可是和眼睛眉毛一起看,却毫无女气,是一个面若冠玉的谦谦君子,是她心爱的人。 “张家的祖坟在哪里?”怀瑾问韩念。 韩念说:“在新郑……”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是韩国了,黯然的改了口:“在颍川、郊外的、一座山下,张家、历代先祖、的遗体、都、都葬在那里。相国大人、和夫人、也被公子、葬在那里。姑娘……我们何时、将公子的、骨灰下葬?”